文丨王海璐
來源丨投中網
在廣州黃埔區，幾十台頂着造型各異的雷達、傳感器等設備的“自動駕駛出租車”，混在普通的社會車輛之中，奔跑在車水馬龍的開放道路上。
方向盤自動轉動。駕駛艙裏的安全員，雙手放在膝蓋上，任由這台被改造“聰明”的日產軒逸，自動變道、轉向、避讓。駕駛體驗談不上舒適。比如一台社會車輛靠得太近，自動駕駛車將會緊急制動，禮貌地讓行。社會車可以加塞、不遵守交通規則，但自動駕駛車從來不違章。
2018年9月，自動駕駛公司文遠知行聯合廣州白雲出租車、廣州科學城投資集團，成立了合資公司“文遠粵行”，聯合運營自動駕駛出租車（Robo-Taxi）。這家公司拿到了廣州黃埔區和廣州開發區的自動駕駛路測牌照，以及出租車運營資質，截至目前，已經改造了數十台日產軒逸，累計測試里程超過115萬公里。本地的乘客只要下載app，就可以隨時召喚一台自動駕駛的出租車。
目前文遠知行的自動駕駛出租車目前還處在積累數據、改進算法的階段，並不向乘客收取費用。但韓旭在內部算過一筆賬：機器如果代替了駕駛員，每公里的成本將降低一半。傳感器加上車的成本，總價如果能控制在35萬以內，運營四年大概可以實現盈虧平衡。
這也是文遠知行選擇Robo-Taxi作為主線切入自動駕駛市場的原因：未來自動駕駛出租車的運營方，將有機會與網約車平台一起爭奪出行市場。這與給車企提供自動駕駛方案相比，確定性更高，落地的週期沒那麼漫長。
當然，要實現完全無人駕駛，還有賴於政策的鬆綁。但在韓旭看來，中國對於自動駕駛的政策還是非常寬容的，目前要求配備安全員，是因為技術本身還不夠成熟，“沒有達到迫切要求去掉安全員的水平。”韓旭説。
韓旭曾經是密蘇里大學的博士生導師、終身教授，研究計算機視覺和機器學習。2014年，他給當時百度的首席科學家吳恩達寫了封信，説想做自動駕駛。隨後在吳的邀請下，加入了百度北美研究院。最早韓旭負責深度學習，那個時候，百度還只有深度學習研究院下面的一個小組做自動駕駛。一直到2016年，百度重點佈局自動駕駛，從各個組織抽調人才，韓旭才成為自動駕駛事業部的首席科學家。
2017年，韓旭和百度自動駕駛事業部總經理王勁先後離開百度，創立了文遠知行（當時還叫景馳科技），王勁任CEO，韓旭是聯合創始人、CTO。後來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百度起訴王勁違反競業協議，王勁辭職，韓旭掛帥。在持續幾個月的高管震動風波之後，景馳科技更名文遠知行，重新起航。
曾經以個人名義投資了文遠知行的小鵬汽車董事長何小鵬，評價文遠知行是一家“經歷過風雨”、“有韌性”的公司。同樣作為連續創業者的何小鵬，能夠理解創業的風雨。
由於團隊在業界的資歷，文遠知行Pre-A輪順利拿到啟明創投領投，創新工場、英偉達等聯合投資的5700萬美金。2018年10月，雷諾日產三菱聯盟（AllianceRNM）戰略領投文遠知行的A輪融資，這是這家車企背景的投資集團第一次佈局中國市場。
拿到車企的投資，對於自動駕駛公司而言意義重大。通用和本田投資Cruise、豐田投了Uber、福特投資Argo.ai，本田投資Aurora，菲亞特克萊斯勒和Waymo合作。韓旭相信，未來文遠知行與雷諾日產三菱聯盟也將有很多戰略上的協同性。
2020年，文遠知行計劃在黃埔增加投放至200台，2023年計劃擴展到5個城市。和文遠知行同時在佈局Robo-Taxi的公司不在少數，其中不乏巨頭。2018年底，谷歌Waymo開始在鳳凰城運營Robo-Taxi。去年8月，滴滴分拆自動駕駛業務，稱將在上海嘉定運營Robo-Taxi服務；9月，百度Robo-Taxi載客服務在長沙試運營。
在韓旭看來，中國市場潛力巨大，競爭會讓創業公司跑的更快，加速技術的進步和落地。他認為真正值得懼怕的，是那些對於技術發展急功近利，忽視安全的對手。迄今為止，中國還沒有出現過Uber和特斯拉自動駕駛的安全事件。一旦引發大眾對於安全性的擔憂，對於整個行業可能是致命性的打擊。
現在看來，自動駕駛從技術成熟，到商業落地，都還需要時間。資本對於這條賽道的熱情，也正在從幾年前的過分樂觀，逐漸迴歸理性。韓旭認為，寒冬來了，會把泡沫擠掉，但好的項目仍然有機會得到資本的青睞。扛過這個階段，攻克技術上的難題，讓團隊和投資人更有信心。這是CEO的任務。
“真正好的企業，資本寒冬會困難，但不會死。”韓旭説。
以下是投中網專訪韓旭的內容整理：
2、3年之內把安全員移掉，肯定能盈利
投中網：文遠知行去年底開始在廣州黃埔區、廣州開發區運營自動駕駛出租車，目前投放了多少台？
韓旭：我們的目標是2019年100台，2020年200台。當然我們會逐漸增加投放，因為運力的增加和技術是相輔相成的。在我看來，安全員如果不去掉的話，上千輛車的規模是沒有意義的。你看Waymo也是幾百輛車，但是安全員去掉的時候，幾萬輛、幾十萬輛車都可以往開鋪了。
投中網：在黃埔這個區域，投放一兩百台車，大概是什麼效果？
韓旭：其實沒什麼。文遠在可運營的地區144平方公里，運營出租車的話，1000多輛車是很正常的。但自動駕駛車，我們如果真能跑到100輛，我覺得是個壯舉了。全世界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自動駕駛運營車跑100輛。
投中網：怎麼看自動駕駛結合出行的想象力？
韓旭：大家如果每天打出租，出租隨叫隨到的話，我估計沒有多少人願意自己開車。為什麼出租的量上不去？因為價格比較貴。價格不能下降的原因，主要就卡在人力成本。機器代替了人以後，如果硬件再便宜的話，這個事情（自動駕駛出租車）一定會來。
投中網：做Robo-Taxi未來需要參與出行市場的戰爭嗎？
韓旭：出行市場很模糊，我們主要是用來做技術，來把人代替掉。
中國市場這麼大，就自動駕駛方面，我更期待值得尊敬的對手，我懼怕的是那種不考慮安全的對手。市場經濟的好處就在於競爭，讓大家都更強，給消費者提供最好的服務。
投中網：怎麼看Uber和Tesla此前的事故？
韓旭：任何技術的進展都要保證安全，而不應該説，為了技術的速度而犧牲安全，這是基本操守。
但另一方面，任何的技術從不成熟到成熟，中間不可能100%沒有問題。人類發展史上出現了各種各樣的悲劇，包括航空能夠到民用載客運行，每一個技術改進的後面都是一起空難，這是很悲慘的事情。航天也是，那麼多宇航員都犧牲了，難道我們就不做航天事業了？肯定要做的。我們一定要最大程度保證安全，但同時，技術的進展沒有100%的事情。
投中網：Robo-Taxii技術上最大的挑戰是什麼？
韓旭：我覺得是整個系統的穩定性。比如感知模塊，可以做的比人還好。但關鍵是，在最差的情況下能做到什麼程度？往往最後造成事故的，是最差的情況。當我們整個系統的穩定性能夠做到最差情況比人最差情況要好的時候，就可以説車比人車安全了。
投中網：未來自動駕駛出租車領域，最大的競爭對手是滴滴嗎？
韓旭：我覺得馬雲那句話説的對，多關注點市場，少關注點競爭對手，我們現在市場有一堆的問題。你關注老二，沒準老二出點問題，老三變老二了，2345你都要關注，實際上沒有必要，你更多的是想如何跑得更快。
投中網：您之前提出，文遠想在兩三年之內找到一個盈利點，計劃如何盈利？
韓旭：自動駕駛，2、3年之內把安全員移掉，肯定是能盈利的。我們可以接入滴滴，也可以接入高德。如果能達到盈利，這公司已經是全國top 0.1%的公司。
投中網：什麼時候能把安全員移掉，政策是如何規定的？
韓旭：政策一直在放寬，我覺得2022年把人移下去。中國的政策一直非常鼓勵嘗試，現在政策不快的原因是，技術還沒有達到迫切要求去掉安全員的水平。
文遠知行CEO韓旭
大家老覺得大學教授就是個教書匠
不是這樣的
投中網：您早年在大學裏做教授，畢業之後為什麼選擇做教員，而不是去公司？
韓旭：那個時候有家庭的原因。我從小在大學校園裏面長大，爺爺是大學教授，我媽媽也在大學工作，姥爺是中學校長，60年代在呼和浩特建了二十幾個中學。我當時也很嚮往那種教授的生活了，比較自由，探索一些新的東西。
投中網：在密蘇里大學當教授、做科研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
韓旭：剛開始研究組就3、4個人，後來可能十幾個人，我們主要的研究方向是物體檢測、識別、跟蹤這些，每天有一些新的想法，然後去做實驗、改進，發表論文。同時我還帶學生，有教學的任務。
投中網：你最享受的是哪部分？
韓旭：最享受的還是科研。我覺得理想的狀態，如果不用去申請資金，直接想這些問題，解決這些問題，最後把結果實現出來，是非常非常有意思的事。
投中網：後來為什麼去了百度？
韓旭：我當時拿到終身教職，有個學術休假，當時想去工業界看看。我對自動駕駛很感興趣，當時首選是Waymo，種種原因沒做成。後來我給吳恩達寫了封信，吳恩達説我沒有自動駕駛，但是歡迎你來看，我就開始做深度學習，後來百度有自動駕駛，我就轉過來。
投中網：在百度期間，對自動駕駛做了哪些研究？
韓旭：之前只是看一些文章，到百度以後就實打實的在做項目。一開始負責感知，後來也涉及傳感器、硬件等各個領域。我到百度之前，百度有一個很小的團隊做自動駕駛，它是深度學習研究院下面的一個研究小組。後來百度大規模做自動駕駛，抽調各地的人員，我就過去了。
投中網：為什麼選擇創業了？
韓旭：小公司更快、更靈活，主導權更大一點。
投中網：從學術界到創業，需要應付管理、融資、處理政府關係…這些事對你是挑戰嗎？
韓旭：我覺得對任何人都是新的挑戰，只要你沒創業過。
投中網：你有興趣、有激情做這些事嗎？
韓旭：有。大家老覺得大學教授就是個教書匠，不是這樣的。大學老師要帶學生，這就是管理團隊；要招新的學生，這就是招聘；去政府申請研究基金，這跟我們現在融資沒什麼區別；他要在大會上介紹它的組織，就是搞PR和marketing，跟運營一個公司有很多相近的。
投中網：有沒有哪一部分，是你不得不做，但可能沒有那麼喜歡做的？
韓旭：人的狀態也起伏不定的。很多時候作為創業者，你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來。我覺得剋制自己的情緒、戰勝疲勞，可能都已經很沮喪了，還要表現出一副精神飽滿的狀態，這是一個創業者必備的素質。
如果這事本身做好，總有資本青睞你
投中網：你們創業第一輪是就拿到了英偉達的融資，如何達成的？
韓旭：那時候剛做了一一兩個月，有一點點技術，但也不重要，主要還是看團隊的資歷。
但是到後來，比如最近英偉達CEO Jason Huang看我們的車，我們在英偉達去年12月主辦的GTC大會上發佈的WeRide Smart Suite 3.0，把自動駕駛車頂一體化集成套件放到車頂上去。我想經過這麼長時間，英偉達對我們的技術發展和運營也是很認可的，否則不會在GTC上，在舞台中心的位置，把我們的logo打上去。
投中網：你們同時在產品上也有合作？
韓旭：我們一直在合作。比如我們新發布的WeRide Smart Suite 3.0應用的就是英偉達面向L4級自動駕駛研發的 DRIVE AGX Pegasus 平台，我們是全世界第一家實現全傳感器接入這個平台，佈局在車頂部、完成物體檢測，之前我沒有看到任何其他公司做出來。
投中網：A輪融資，雷諾日產三菱聯盟投資文遠知行，是如何達成的？
韓旭：他們看了好幾次，來了6個團隊，在中國甚至世界比較了一圈，才決定投了。
投中網：這是戰略屬性的融資，未來你們產品會用到他們車上嗎？
韓旭：有很多發展機會，但我不方便透露太多。
投中網：何小鵬為什麼會投資文遠知行？
韓旭：他是個人投資。他覺得這個團隊挺堅韌的，經歷了風雨，還是在努力往前走，他對這點比較比較看重。
投中網：因為他自己是一個創過業的人，所以能理解創業的風雨？
韓旭：我想是這樣。
投中網：你怎麼看小鵬和新勢力造車們？
韓旭：造車要管200~300家供貨商，有2-3萬個零件。這麼複雜的事兒，能做到今天這個地步，是令人欽佩的。
投中網：小鵬以及很多其他車企也在開發自動駕駛，你們有對比研究過車企的技術嗎？
韓旭：車企主要是L2、L3級，和L4級別有本質上的不同。
投中網：為什麼你們沒有做L2、L3？
韓旭：L4真正代表未來，我們期待一個人不需要駕照就可以坐在車裏面。L2、L3我覺得是車企的事情。它的那種高級輔助自動駕駛是跟車密切相關的，比如對這個車的操控，我們就以車道線保持為例，要跟這個車的系統集成，不是簡簡單單知道這個軌跡就行了。而且它跟你的視角有很大關係，攝像頭裝在哪，用幾個攝像頭，效果會截然不同。這些東西只有車企會決定，所以車企來主導比較好。
投中網：有一種説法是，車企做L2、L3，只是為了給車增加賣點，實際上並不是用户的剛需？
韓旭：我不覺得L2、L3是買車用户的一個剛需，但是一個很不錯的功能。
投中網：文遠知行最近在做B輪融資，自動駕駛領域目前的融資環境怎樣？
韓旭：現在對於創業者確實資本寒冬，大家的融資情況都不樂觀。
投中網：這個週期會持續到什麼時候？
韓旭：我覺得大家都沒什麼明確的預測。經濟是有這種週期性，來一個寒冬，會淘汰一批不適合市場的企業。真正好的企業，資本寒冬會困難，不會死。如果一個企業資本寒冬來了，然後死掉了，我覺得可能也是因為企業應變的不好。
投中網：寒冬最大的挑戰是什麼？
韓旭：我實際上最擔心的是技術發展是不是太慢，如果這事本身做好，總有資本青睞你的。發展的過程當中，可能安全會有影響，愧對員工、投資人的信任，這些是我最擔心的事情。員工天天在看，你CEO帶領我們，你的眼光是不是正確，你的決策對不對？你是不是夠努力，他們天天都在看着你。
投中網：你們對標Waymo，Waymo在技術方面好像也放緩了？
韓旭：總的來説我還是挺樂觀的，我覺得他們進展還挺不錯的。我覺得自動駕駛快來了，如果Waymo下一次大規模、全方位去部署，大家可能又熱起來，實際上現在反而是應該堅持的時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