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戈爾集團74億元接手銀泰百貨，究竟是生意，還是情誼？

雅戈爾上海時尚體驗館 時代財經/攝

寧波商人沈國軍創立的銀泰百貨，在Internet Plus-related大佬馬雲入局十年後，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另一名「寧波幫」大商李如成手裏。

12月17日午間，阿里巴巴（09988.HK、NYSE:BABA）發佈一則出售銀泰百貨股份的自願性公告，引發行業巨震。阿里巴巴或將承受93億元巨虧，將所持有銀泰百貨99%的股權以約74億元的交易對價，出售給雅戈爾集團和銀泰管理團隊成員組成的收購財團。

這是73歲的雅戈爾創始人李如成放話要打造「世界級產業時尚集團」後，開啓的又一場數十億元的豪賭。

此次投資並未動用上市公司資金，但投資者的態度在股價中可見一斑。

消息傳出後，雅戈爾（600177.SH）在12月17日盤中迅速拉升一波之後，在12月18日便極速回跌，當日收盤跌幅高達7.78%。截至12月20日收盤，雅戈爾報8.50元/股。

無時尚中文網創始人唐小唐對時代財經指出，在傳統百貨江河日下，以及中國零售市場不完全具備美國市場倉庫及物流的運營理念之時，收購銀泰對於雅戈爾集團可能很難是一筆好生意。尤其是在阿里巴巴急於剝離虧損資產之際，交易或多或少事關「人情」。

雅戈爾集團74億元接手銀泰百貨，究竟是生意，還是情誼？

鐵打的銀泰百貨，流水的接盤方

銀泰百貨的二度轉手，牽扯出三名浙商大佬的羈絆。

在浙江這片商業熱土上，銀泰創始人沈國軍是「關鍵先生」。沈國軍與李如成，都是「吃過奉化芋艿頭，闖過三關六碼頭」的甬商，也是「寧波幫」成員。馬雲則是沈國軍的至交密友，除了聯手完成了銀泰商業的私有化，還曾共同發起雲鋒基金，創立菜鳥網絡，聯合復星集團郭廣昌成立浙江網商銀行。

時間回溯至1998年。沈國軍將第一家銀泰百貨開在了杭州市中心武林路。開業第一年，銀泰百貨的銷售額就達到了4.8億元，異軍突起。同年，雅戈爾在上海證券交易所掛牌上市，募集6億元資金，部分用於擴展品牌銷售網絡。

雅戈爾的商務男裝生意很快進駐了銀泰百貨。

2005年，雅戈爾杭州銀泰專賣廳創下日銷超50萬元的賣場紀錄。也是在這一年，沈國軍與阿里巴巴創始人馬雲相識相知，次年便成立了大名鼎鼎的「江南會」，即湖畔大學的前身。

沈國軍與李如成成爲真正的「盟友」，是銀泰百貨在香港成功上市之後。

2009年，擴張中的銀泰百貨，簽約的首個戰略合作品牌就是雅戈爾。在簽約會上，銀泰百貨的管理層曾透露，在與雅戈爾合作的十年中，雅戈爾一直是銀泰百貨賣得最好的男裝。「今後銀泰百貨開到哪裏，雅戈爾的專櫃就開到哪裏！雅戈爾有新品上市，將優先考慮在銀泰百貨上架；銀泰百貨一旦設新店，雅戈爾也具有優先選擇位置的權利。」

銀泰百貨與雅戈爾成爲線下「搭子」之際，「Internet Plus-related+」浪潮席捲傳統零售行業。這三名浙商再度交手，翻開新零售的嶄新一頁。

2015年，阿里巴巴增持銀泰商業，成爲第一大股東。同年，由馬雲出任會長、沈國軍任執行會長的浙商總會正式成立，並開始積極推動實業領域的Internet Plus-related與數字化轉型升級。一年後，在阿里雲棲大會上，馬雲的「新零售」概念橫空出世，銀泰百貨成爲阿里巴巴向線下「新零售」探索的標杆項目之一。

李如成也沒有掉隊，雅戈爾很快成爲了阿里巴巴「新零售」的逐浪者。2019年1月，李如成親自敲定了雅戈爾與阿里巴巴A100項目戰略合作關係。李如成曾說，「不能光從效益角度去考慮，要從一個新的探索角度去看，到底新零售能做成什麼樣。」

隨着阿里巴巴對銀泰百貨的持續改造，李如成領導下的雅戈爾集團，也在大力佈局O2O，打造智慧營銷平台，建設智能製造工廠和時尚物流中心。

如今，這場新零售浪潮仍在向前推進，成敗未有定論。而在這背後，3名浙商的身份早已發生巨變。

2022年底，馬雲卸任浙商總會會長，而李如成的名字出現在浙商總會新一屆副會長名單中。

這彷彿也是一種隱喻，銀泰百貨控制權的兩度交接，早已演進成沈國軍、馬雲、李如成三名浙商大佬對新零售模式的思考接力。

抄底入場，學LV買出時尚帝國

李如成的收購決策是否有「人情」考量，外界不得而知。但對於這名有「中國巴菲特」之稱的投資獵手來說，生意盤算怎麼會捨棄效益考量？

一家財務諮詢機構的負責人曾這樣評價李如成的投資風格：「他能很快建立對別人的信任，但要很長時間才會考慮聽取別人的建議，在投資方面一直獨立思考。」

而在資深零售專家王國平看來，收購銀泰百貨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他認爲，從資產配置和投資成本等財務角度來看，隨着雅戈爾集團重新聚焦時尚板塊，地產業務加速去庫存，帶來的客觀結果是李如成家族賬面的錢變多了。

「他們需要把錢花出去。」王國平說，「如果單純做儲蓄就不太划算了。目前，市場的融資成本也在走低，像雅戈爾這樣的大集團，通過銀行借貸，利息可能也就3個點。」

他表示，國內渠道資產價格已在低谷，李如成抄底銀泰百貨之後，經過一段時間運作，當財務指標有所好轉，後期再打包輸入上市公司，或單獨上市以獲取收益的可能性很大。

利益考量之外，李如成或許還有更大的野心。

過去多年，李如成無數次拒絕了別人對其「放棄服裝」的建言，表態要「心無旁騖地把時尚產業做起來」。2023年年底，上市平台「雅戈爾集團」正式更名爲「雅戈爾時尚」，再度向外界釋放其做強時尚業務的決心。

李如成也不止一次透露過想要「像LV那樣做成一個財團，通過收購、兼併做大」。

2019年，李如成在辦公室接受了媒體採訪，這些報道中寫到，李如成的辦公室裏貼地放着三塊大展板，上面印着的正是國際奢侈品產業的三大巨頭歷峯集團、開雲集團和LVMH集團的發展歷程。李如成則會經常坐在展板對面的沙發上思索。

被李如成對標學習的國際奢侈品巨頭，在零售渠道的投資動作的確不少。

2001年，LVMH集團就收購過法國巴黎最早的零售商場之一莎瑪麗丹百貨公司55%的股份，其創始人家族旗下私募股權基金L Catterton在近期也完成了對歐洲最大的奧特萊斯運營商Value Retail的部分股權收購。卡地亞母公司歷峯集團也曾買下在線奢侈品時尚零售商 Net-A-Porter，入股全球最大免稅零售商Dufry。

但「中國的LVMH」並不好做。零售行業有一個不變的共識，品牌的銷售渠道，決定了品牌定位與客群。核心品牌雅戈爾過去數年在下沉市場打下的天下，今天卻成了雅戈爾集團邁向高端化的阻礙之一。

吳曉波主編的《案例》中《雅戈爾：隱形的翅膀》一文，曾有一段話描述過雅戈爾主品牌的早年窘境：「該開的店開了，該推的品牌推了，該有的價位有了，但雅戈爾始終只是一個服裝中檔品牌，向上很難，向下走就得打價格戰。」

李如成不是不知道這一點。

近一年，想要立足高端商圈的雅戈爾，開始學習奢侈品集團與高奢購物中心合作最常見的「總對總」模式。雅戈爾集團總部層面帶着旗下雅戈爾YOUNGOR主品牌，以及高端定製MAYOR，商務休閒HART MARX，潮流品牌UNDEFEATED和戶外品牌HELLY HANSEN，與頭部商業體的一攬子總體合作。目前依託這一模式，該集團旗下五大品牌進駐了重慶萬象城。

不僅是進駐高端購物中心，李如成還拋出「拉峯補谷」策略。

2024年以來，雅戈爾在南寧、贛州、南昌、武漢、鄭州等地，開出了14家雅戈爾時尚體驗館，這些時尚體驗館全是數千平米、自持物業的「超級大店」，投入更令人咂舌。

雅戈爾執行總裁徐鵬透露，鄭州時尚體驗館一個店就斥資7000餘萬元，有些門店的購置費用甚至達到幾個億。雅戈爾時尚體驗館要在全國核心商圈開至少30家。

如今看來，「燒錢」做大店或不足以滿足李如成的野心。買下銀泰百貨之後，他又向高端化邁出關鍵一步。

「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二代登場接力時尚夢

不過，儘管李如成砸下重金擴渠道，但高端化之路荊棘叢生，雅戈爾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王國平指出，雅戈爾主品牌品牌力、產品線、門店設計、商品陳列和銷售表現等「硬指標」，尚難以符合重奢商場的進駐需求。雖然雅戈爾集團能夠通過「總對總」模式拿到高端商場入場券，但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渠道話語權，「如果成本降不下來，即使進駐了也會虧損。」

在王國平看來，李如成收購銀泰，也正是希望通過銀泰的體系，實現旗下品牌規模化，最大限度地整合資源，把品牌力和銷售業績捧上來。

銀泰百貨龐大的商業版圖，恰好能緩解雅戈爾的渠道之困。據銀泰百貨官網，目前銀泰百貨在營項目達59家，其中，浙江省內的銀泰百貨有36家。

但在與雅戈爾集團的服裝品牌實現戰略協同之前，李如成和銀泰管理層仍有許多問題需要優先解決。

一名曾在銀泰工作的項目負責人對時代財經這樣評價道：「阿里的Internet Plus-related思維對銀泰百貨的改造是失敗的。」

上述人士表示，銀泰百貨推出的線上項目，讓衆多高端品牌商戶陷入全網比價的境地。「在零售場域，卷價格的前提是拼成本和效率。成本更低，意味着訂單規模更大，物流成本更低，自營品牌佔比更大。效率更高則是指數字化建設更好，人員安排更合理。但是阿里巴巴領導下的銀泰百貨，沒有辦法拿到品牌源頭讓利，壓縮的是商戶的利潤空間。」

王國平對時代財經表示，這一現象在銀泰百貨的確存在，雅戈爾與銀泰百貨的業務協同究竟有多強，仍要打一個問號。而唐小唐則評價此次交易爲「爲了一點醋，去包了個餃子」。

就雅戈爾高端化渠道受阻質疑、收購銀泰後「強鏈補鏈」的具體計劃等問題，時代財經聯繫雅戈爾方面，截至發稿未有回應。

雖然飽受爭議且細節未明，但這筆交易仍在逐步落地。時尚之路櫛風沐雨，李如成不是沒有預期。

在2022年致股東信中，李如成說：「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雅戈爾要成爲世界級的時尚集團，道路艱險漫長，沿途會發生更大的困難和風險，我們努力發揮優勢、克服短板，一步一個臺階。」

他也很清楚，自己理想中的百年時尚集團願景，是一場代際接力的持久戰。「一個品牌的成功要一代人甚至幾代人的努力，它有很多內涵，它的品質、服務、文化要不斷創新，像種花一樣要不斷培育。」

如今，雅戈爾集團的二代管理者正頻繁出現在公衆視野。

不久前，李如成19年來首次缺席了寧波市「創業創新風雲榜頒獎典禮」，代表雅戈爾集團站上領獎台的，是其獨女、雅戈爾集團副董事長李寒窮。

無獨有偶，在12月17日銀泰項目簽約儀式中，李寒窮亦站在C位。她的左手邊是阿里巴巴財務長、戰略投資部負責人徐宏，右邊是弘頤董事長、銀泰商業集團CEO陳曉東。作爲董事長，李如成僅在儀式結束後，陪同來訪者參觀全新落成的雅戈爾科技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