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聰明投資者
已故菲利普·費雪（1907-2004年）是投資界公認的對投資常識最有影響力的投資者之一。
事實上，巴菲特本人也曾表示，他的投資風格是15%的費雪和85%的格雷厄姆。
費雪很少對外發聲，但他曾在1987年接受過《福布斯》的採訪。
當時，對惡性通脹的擔憂和對標準普爾500指數下跌約30%的恐懼瀰漫市場，已經80歲的費雪，在這場交流中有理有據，而且幽默風趣。
在採訪中被問及與格雷厄姆投資方法的區別時，費雪這樣描述：
一種是格雷厄姆開創的方法，即找到一些本質上非常便宜、幾乎不可能大幅下跌的股票。他對此有財務保障。這隻股票不會大幅下跌，遲早會升值。
另一種是我的方法，即找到一些非常好的股票，前提是不要付出太多代價，然後等待這些股票帶來非常大的增長。
費雪因1957年出版的《怎樣選擇成長股》一書而聞名於世，他的教導做到了很少有人能做到的事情：以外行人能夠理解的方式簡化投資過程。
他還推廣了“草根調研”一詞，即實地盡職調查，走出去與競爭對手、供應商、客戶和員工交談，了解公司在申報文件之外的真實運營情況。
今天，我們已經讓互聯網成爲生活工作密不可分的部分，這使得打探小道消息變得容易得多，但走出去、走到“田間地頭”做研究的過程仍有其存在的價值。
費雪在幫助更多人認識到定性分析價值的方面貢獻巨大。這些定性分析因素並不存在於申報文件中，如管理的品質、是否存在持久的競爭優勢等等。
其實熟知了巴菲特、彼得·林奇，費雪等投資大師們的理念，我們會發現有一個共同點，他們不會讓投資過程變得過於複雜晦澀。
感覺自己可以控制像股市這樣無限不可知的東西，會讓人覺得很舒服，但偉大的投資者明白這一點，他們知道自己不知道什麼，也會覺得很舒服。
而且他們發表意見的方式往往不使用專業術語。
這一點，巴菲特、林奇、費雪以及其他許多人都做得非常出色。
採訪中有許多金句。
我認爲許多人投資方法的一個弱點是，他們試圖成爲各行各業的“萬金油”，而不是“萬事通”。
了解一家公司的管理層就像結婚。你永遠不會真正了解這個女孩，直到你和她生活在一起。在你和管理層生活在一起之前，你對他們的了解也不會達到那種程度。
我持有這14只股票的時間最短爲8、9年，最長爲30年。我不想把時間花在賺取微薄回報上，我想要的是非常非常大的利潤，我有足夠的耐心。
真正的成功並不是百分之百的逆勢而行。能夠從公認的做事方式中看出謬誤，這才是投資取得巨大成功的要素之一。
我建議的唯一方法是，讓他們給你一份他們實際工作的記錄。如果他們迅速止損，而且是小幅止損，讓利潤持續增長，那就給他們一顆金星；如果他們迅速獲利，又任憑虧損奔跑，那就別靠近他們。
這場對話發生在1987年的10月19日。
菲利普·費雪在加利福尼亞州聖馬特奧一座不起眼的九層辦公樓裏辦公，從舊金山往南開車只需30分鐘。
辦公室外圍有一張小桌子，他的秘書就坐在桌子上，還有幾個文件櫃、一部電話、一臺答錄機，其他就沒什麼了。
沒有電腦，沒有Quotron機器，也沒有精緻的圖書館，有的只是一顆擁有投資智慧、富有實戰的頭腦。
費雪80歲了，但他依然充滿活力，思維敏銳，機智過人。
他仍在管理資金，仍在學習如何在新的一天裏做得更好。
以下是這場對話的精譯。
01 關注趨勢，但不試圖把握時機
問 你最近在關注什麼？
費雪 我看到一些看起來並不那麼出色的公司的新股發行價可能是銷售額的5到6倍，而一些看起來完全平淡無奇的公司的新股發行價也能達到銷售額的3到4倍。
我認爲這是潛在危險的信號。
我並不是說下個月就會有厄運。我只是不知道。
但現在應該謹慎。
我看到信貸在各方面都過度擴張。如果全國的銀行都像其他公司一樣遵守會計原則，把庫存、銀行貸款減記都體現出來，那麼它們的處境將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在我看來，消費者的未償貸款額與其收入相比高得不正常。可能有人會說，相對於他的資產來說，這並不算高。
這些資產是什麼？從根本上說，住宅房地產比股市泡沫多。但政府陷入僵局，無所作爲。
還有貿易逆差的問題，我認爲這也是個潛在的麻煩。
聯儲局和政府政策是鼓勵外國貸款支持政府債券市場。我的意思是，鼓勵海外購買我們擁有的美國資產，說得難聽點，簡直是可惡。這太短視了！
遲早有一天，這些外國人會想要回他們的錢。到那時，美元和我們的市場會發生什麼？想想就是可怕的。
然而，你卻聽到華盛頓的這些“猴子們”說，我們必須讓政府債券變得有吸引力，這樣海外就會購買更多的政府債券。
將所有這些與第三世界許多國家絕望的金融狀況放在一起，你就會發現目前的情況與20世紀20年代末發生的情況並無太大區別。
1929-1933年，我們經歷了四年的經濟地獄，經歷過的人從此心理上留下了創傷。你會看到那些有固定收入的人失去了工作，那些富裕起來的人把家裏所有的燈泡都拆了，每個房間只剩一個。
我認識一位製造業高管，他去做了看門人，而他的妻子則做起了清潔和做飯的工作。
問 崩盤何時到來？
費雪 1927年，一些非常聰明、能幹、健全的人嚇得屁滾尿流。但泡沫還是又持續了兩年，可能這樣的情況今天還會重演。（你知道泡沫很大，但無法預知何時破滅。）
所以，我不知道。
我們已經學會了如何服藥止痛。這種藥很簡單，開動印鈔機或信貸機器，大量支出政府資金和擴大信貸。
與其說是崩潰，不如說是你們在阿根廷和巴西看到的那種惡性通貨膨脹。
我認爲，在兩年或一兩年內，惡性通貨膨脹就會開始，然後持續四五年。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該如何保護自己免受惡性通貨膨脹的影響呢？
我儘可能深入地研究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在法國和德國發生的情況，前者通貨膨脹嚴重，後者則通脹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這兩個國家都發生了同樣的事情。
哪怕按照我對好公司的定義，你買到了最好的股票，而不是隨便什麼股票，那麼在通脹飆升的那段時間裏，還是會很不舒服。
但（這樣做的話）當通脹結束時，你的實際購買力約有80%完好無損。
如果我能用80%的資產擺脫困境，而我的員工也能做到這一點，那就再好不過了。
在此之前，我會保留相當數量的國庫券。
把握時機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我並不妄想成爲一個聰明人。
我也不想，一旦大爆發來臨，自己卻要花費太長時間做好準備（手中現金不夠）。
當你不確定的時候，你就會套期保值。
大致來說，我目前有65%到68%的資金在我真正喜歡的4只股票上，20%到25%的資金在現金和等價物上，其餘少量的資金給一些在觀察階段的5只股票上。
02 所持核心股票的共性
問 其實你不會擁有或購買大量的股票？
費雪 我真正想要的，就是4只核心股票。它們佔我所持股票的大部分。
我還有另外5只金額更小的股票，它們都有可能進入這一組。但我還不確定。如果我今天下注，我會賭兩個，而不是其他三個。
到現在爲止的每一個10年，不包含現在的80年代（這10年還在進程中），我都發現了極少數的股票，總共有14只。
從30年代的兩隻開始，在幾年的時間裏，這些股票給我帶來的利潤最少是我投入資金的七倍，最多是我投資的數千倍。
現在投資的這些證券中，還是賬面浮盈更多。
我也有過虧損，有兩次虧損高達50%。也有一些我賺了或虧了10%。這幾乎就是做生意的成本。
但在很多情況下，（看中的）股票有下跌，我就會買入更多股票，而這給我帶來了巨大的回報。
我持有這14只股票的時間最短爲8、9年，最長爲30年。我不想把時間花在賺取微薄利潤上。
我想要的是非常非常大的利潤，我有足夠的耐心。
問 你的核心股票有什麼共性？
費雪 它們都是低成本生產商，是各自領域的世界領先企業，或者完全可以與我的另一個衡量標準——日本競爭對手相媲美。
它們現在都有前景看好的新產品，而且公司管理層能力都遠遠高於平均水平。
問 你很重視企業管理層，是嗎？
費雪 了解一家公司的管理層就像結婚一樣。只有和女孩生活在一起，你才能真正了解她。
在你和管理層生活在一起之前，你對他們的了解也不會達到那種程度。
問 回到你喜歡的公司類型，那些能幫助你和你的客戶渡過難關的公司……
費雪 我自己的興趣主要集中在製造企業，這些企業通過某種方式（我討厭“技術”這個時髦詞），可以利用自然科學的發現拓展市場。
在其他領域，如零售業和金融業，也有很好的機會，但我覺得這是我更勝任的領域。
我認爲許多人投資方法的一個弱點是，他們試圖成爲各行各業的“萬金油”，而不是“萬事通”。
問 你還在關注其他股票嗎？
費雪 我正在花時間研究一些我現在並不急於購買的股票。
但在市場急速下跌的壓力下，我不想對我不熟悉的股票採取過快的行動。
03 爲什麼看好摩托羅拉
問 能說出你那9只股票的名字嗎？
費雪 那5只倉位比較小的股票，就不說了。
我可以說說4只核心股票中的兩隻，就是摩托羅拉和Raychem（瑞侃公司，1957 年創立，是通過輻射化學實現商業產品的先驅）。
第三隻是小盤股，除了我之外，其他長線投資者也在不斷積累股票，因此股票的浮動供應量異常小。
如果《福布斯》上提到這隻股票，它的股價就會“嗖”地一下躥起來。但在盈利開始兌現之前，它又會嗖嗖地往下掉。
我不想造成這種情況。
還有一隻股票，公司過往產品和經營方面有很好的記錄，但它現在要做的產品有很大差異，如果效果不佳，股票可能會有風險。而且股票已經上漲了。所以我還是不說爲妥。
至於摩托羅拉公司，華爾街才剛剛開始看到其管理層的真正實力。在最近的半導體蕭條期，它是唯一一家獲得正常利潤且還不錯的大公司。
在其他公司中，有一家剛剛實現收支平衡，有三家嚴重虧損。這類事情吸引了華爾街，但華爾街沒有去關注背後真正的因素。
例如，應該更多地關注公司是否對生產進行統計質量控制——縮短生產週期，從而減少庫存和降低成本。
摩托羅拉在規劃方面也遠遠超過一般公司。
它的半導體業務之所以能在壓力下取得如此好的業績，原因之一是它選擇了正確的領域，沒有把大部分精力放在那些會遇到更多麻煩的領域。
公司表現如此出色的另一個原因，則歸功於董事長鮑勃·高爾文（Bob Galvin）的遠見卓識和高道德標準。
目前摩托羅拉的股價還沒有進入“廉價櫃台”，但它將有非常可喜的增長。
Raychem公司則是另一種情況。（注：Raychem銷售額達 9.44 億美元，主要生產高性能塑料產品。）
幾年前，公司管理層意識到，老產品線無法保持公司成立以來每年20%到25%的增長速度。Raychem開發了一系列新技術。
但他們低估了從這些技術中獲得收益所需的時間。在過去的幾年裏，它一直在將這些技術推向市場。
現在，那些對增長感興趣但又不太懂行的人，往往會用研發費用的多少來衡量增長。
事實上，在推出新產品時，研發雖然重要，但成本卻低於市場營銷費用。因爲在剛推出新產品時，市場營銷費用和高成本生產費用並存，（市場的）學習曲線還沒有形成。
這些新產品集中在一起，導致了幾年來收益的持平。
對於一家在此之前盈利一直穩步增長的公司來說，這讓華爾街的短期前景大跌眼鏡。現在，人們對它產生了極大的懷疑。它真的是一家成長型公司嗎？
在我看來，它是一家成長型公司的縮影，但它的市盈率並不能完全反映這一點。
問 除了優秀的管理層，你還看重什麼？
費雪 當我得跟客戶激烈爭論什麼資產好的時候，他們會說：“好吧，如果你這麼說，我們就這麼做。”我更有可能是正確的。
而不是像有時候，我說“我們買1萬股吧”，他們卻說“爲什麼不買5萬股呢”。這通常是一個警告信號，說明現在買已經太晚了。
我也不會買備受市場青睞的股票。當我參加科技股的會議時，看到所有的人都擠進會議室，我尤其注意到這一點。
如果會場只有站着的人，這通常就表明現在不是買入股票的好時機。
問 你聽起來像個逆向思維者。
費雪 真正的成功並不是百分之百的逆勢而行。
當人們看到汽車將淘汰城市中的老式有軌電車系統時，有些人決定既然沒有人想要有軌電車股票，那就買下來。
這種逆向就很荒謬。
能夠從公認的做事方式中看出謬誤，這才是投資取得巨大成功的要素之一。
04 做鳳毛麟角的長線投資者
問 在你的投資生涯中，最重要的一課是什麼？
費雪 人們試圖今天買入明天賣出，這實在是太可怕了。這最多是個小贏的提議。
如果你是一個真正的長線投資者，利潤會大得多，能這樣做的人寥寥無幾，我算是其中一個吧。
我的一位早期客戶曾說過：“沒有人會因爲獲利而破產。”雖然理論正確，但卻完全不切實際。好吧，獲利確實不會讓你破產，但前提是你所做的一切都會獲利。
它沒有考慮到你在投資業務中必然會犯的錯誤。
有趣的是，我認識很多人，他們認爲自己是長期投資者，但他們仍然非常樂於在自己喜歡的股票上進進出出。
幾年前，我曾擔任一家大型商品經銷商的利潤分享信託基金的顧問。
我爲他們買入了德州儀器公司的股票，每股14美元，後來股票還分割過15次。當股票漲到28美元時，壓力變得巨大，大家都覺得“我們爲什麼不賣掉一半，以便拿回我們的誘餌呢”。
很多聲音就來了，“菲利普，賣掉一部分吧，等再跌的時候我們可以買回來。”
這完全是荒謬的論調。要麼這個投資比另一個好，要麼比另一個差。拿回你的魚餌只是一個心理安慰的問題。這與此舉是否正確無關。
但無論如何，我們做到了。隨後，股票在兩三年內漲到了250美元以上。
然後，它出現了一次大的回調，跌到50多美元。但沒有跌下35美元。
問 是什麼讓你在短期內放棄了？
費雪 回頭看20世紀30年代。
我真正開始創業的公司是FMC公司，當時叫食品機械。那家公司三分之二的業務是銷售給水果和蔬菜罐頭製造商。
因此，我開始學習大量有關罐頭業務的知識。
那個時期，我曾三次低價收購加利福尼亞包裝公司（California Packing），也就是德爾蒙地公司的產品線（Del Monte 系列）。當時罐頭業務前景不佳，我又高價賣出。
我還爲客戶購買食品機械公司的股票，只要他們願意。
然後在1940年還是1941年，我重新審視了競標情況，發現我在買賣加利福尼亞包裝公司股票時機上所花費的精力大大超過了我花在研究觀察食品機械股票上的時間。
而到了1940年，後者的獲益已讓前者相形見絀。
這個插曲讓我最終決定放棄了當時最流行的法則：即通過低買高賣來賺取利潤。
問 禾倫·巴菲特曾經說過，他的投資理念中85%是本·格雷厄姆，15%是菲利普·費雪。格雷厄姆主義和費雪主義到底有什麼區別？
費雪 投資有兩種基本方法。
一種是格雷厄姆開創的方法，即找到一些本質上非常便宜、幾乎不可能大幅下跌的股票。他對此有財務保障。這隻股票不會大幅下跌，遲早會升值。
另一種是我的方法，即找到一些非常好的股票，前提是不要付出太多代價，然後等待這些股票帶來非常大的增長。
這樣做的好處是，我持有的股票中有很大一部分可以在較短的時間內表現出色——儘管其中一些股票甚至需要幾年時間才能開始上漲，而且過程中自己多少會犯一些錯誤。
當一隻股票真的不尋常時，它的大部分（上漲）走勢都會在相對較短的時間內出現。
格雷厄姆的方法缺點在於，它是一種非常好的方法，幾乎每個人都知道它，並且已經學會了怎麼按圖索驥（非常便宜就很難獲得了）。
我不想說我的方法是唯一的成功之道。但我想，我是在人們還沒有想到“成長股”這個詞的時候就開始這樣投資的。也許這有點自負了。
05 喜歡投資，幹到不能幹爲止
問 你現在有多少客戶？
費雪 死神把我的客戶帶走了不少。實際上，目前我只有9個客戶。
本來我以爲當我80歲時，我的一些客戶會開始擔心，是否應該把投資交給一個預期壽命明顯比幾年前短的人？我驚訝地發現，大多數人根本不擔心。
原因很簡單。我投資的股票都具有我之前提到的某些共同特徵，如果它們開始走下坡路（要知道許多公司遲早都會走下坡路），那麼至少還需要五年時間。
如果我明天就離開這個世界，我的人將有足夠的時間去考慮（怎麼處理）這些股票。並且在目前勢頭下，他們仍將從中受益。
問 聽起來你真不像是要退休的人。
費雪 我可以花上半個小時來闡述人們被迫在65歲退休是多麼愚蠢。
我認爲，我在過去五年中取得的成績比其他任何五年都要好。通過思考自己的錯誤並不斷完善自己，我不斷在進步。
我見過很多人隨着年齡的增長而開始衰老，如果這種情況發生在我身上，以我對責任的態度，我一定會把手頭的事兒放下來。
但除非發生這種情況，我不會停止喜歡的工作的。
問 對於那些沒法做你客戶的人，在選擇投資組合經理方面，你有什麼建議嗎？
費雪 我建議的唯一方法是，讓他們給你一份他們實際工作的記錄。
如果他們迅速止損，而且是小幅止損，讓利潤持續增長，那就給他們一顆金星。如果他們迅速獲利，又任憑虧損奔跑，那就別靠近他們。
編輯/So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