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电车场
作者丨刘笑雨
编辑丨刘笑雨
郝静作为特斯拉员工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归还公司发给自己的工服，略微磨损的袖口和拉链，像是在诉说着这些年她伴随特斯拉潮起潮落所经历的种种磨砺。
郝静是站在特斯拉销售一线的员工，在裁员计划开始实施的第一时间，郝静就先于所有人感受到了迎面袭来的阵阵寒意——
4月16日早上10时“闸刀”第一次落下的时候，郝静就中了招，从店长单独约谈到最后签字尘埃落定，她在特斯拉几年的销售生涯只用了不到一小时就被画上句号。而那些曾经在特斯拉奋斗过的种种经历，此刻也正如郝静的那件工服一样，带不走也忘不了。
相比之下，郝静还算是幸运的。虽然第一波的裁员来得宛如洪水一般迅速而猛烈，但同样也能让第一波就“遭殃”的员工们在最短的时间里快刀斩乱麻，不用忍受提心吊胆之苦——
从4月16号至5月7日，特斯拉在中国已经先后开启三轮大裁员，据不完全统计被波及的岗位涵盖一线销售、车辆交付、工厂IT、充电团队以及各类职能部门。
或是由于裁员的广度和速度都是前所未及的，再加上完全没有人告知为何中招的独独是“你”，人心惶惶的特斯拉员工们将一轮又一轮裁员形象地描述成“狼人杀”的第几夜：
无论是否官至领导，工作干得好与不好，只要游戏还未结束，在“狼人”眼里你我都是一样的。
无差别大裁员难以避免地会给被裁的特斯拉员工带来阵痛期。
特斯拉是全球新能源汽车行业当之无愧的“龙头”企业，其靠着马斯克的个人影响力以及特斯拉宏伟的企业愿景，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全球范围内那帮最有活力、最富理想且最能内卷的员工们。
但同样，对于特斯拉这样一尊无比精密且高效的企业机器而言，在突然踩下刹车的那一刻时带来的惯性也是巨大的。这让曾经那些相信特斯拉的企业文化，认同特斯拉工作机制的员工们无可避免地会对曾经的工作价值产生自我怀疑，甚至是对其袪魅。
“时代的一粒沙，落到普通人头顶就是一座大山”。和在工作中遇到的各种艰难困苦相比，人生的考验在被裁后其实才刚刚开始。
那些被裁的特斯拉员工们，有的人依然在为了一份工作机会而四处奔波，有的人为了缓解陡降的经济收入送起了外卖，而有的人却选择利用这难得的“空窗期”回归生活：他们正在一点点发掘那些因工作繁忙而错过的美好点滴，正在利用周遭的一切美好事物治愈自己。
被裁后，郝静在自己的“树洞”当中记录到：愿往事随风去，健身、读书，每一件都是自由的味道。
特斯拉三轮裁员的真实数量可能远远不只马斯克在邮件当中提到的10%，有多位被裁特斯拉员工向电车场表达了他们猜测的裁员比例：
销售和交付端口的裁员比例要高达20%-30%，工厂部分职能部门的裁员比例或高达50%，而通过企业活动促成销量转化的“大客户”部门或在多轮裁员中幸免“中枪”，有员工表示鲜有听闻该部门被裁员的消息。
让特斯拉本次裁员如此出圈儿的并非“裁员”本身，相反按照一定比例裁员几乎已经成为特斯拉每年的例行公事：
据相关数据统计，特斯拉在2017年的裁员比例是2%；2018年是9%；2019年是7%；而在2022年这一数据首次来到10%；2024年的真实裁员比例或为历年之最。
除了裁员人数再创新高，让广大特斯拉员工记忆深刻的还有被裁过程中的不明所以：裁员名单明显是在短时间内就决定好的，几乎没有给基层员工和中层领导留下任何反应时间。
郝静在被裁当天的上午还在默默盘算要约哪些客户前来试驾；负责临港工厂管理软件的IT部门员工田阳，在被裁的前一天晚上还收到了领导下发的工作任务；
特斯拉美国工厂生产主管Nico也在社交软件上分享了被裁经历：在通勤路上才收到被裁邮件的他仍试图用工牌进入工厂，但被随即赶来的保安没收了工牌。
特斯拉的裁员过程也并未给员工们留下任何可以宣泄感情的出口。郝静和HR交谈的那一小时时长已经算是“最高标准”，诸如田阳等更多员工事实上只有十几分钟来面对自己已经被特斯拉“干掉”的残酷事实——
聊赔偿方案、拿笔签字，甚至无需工作交接，裁员流程之利落仿佛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某种程度上，在4月16日当天就被裁掉的员工反而是幸运的，越到后面被裁的员工还要承担额外的心理压力：就在以为逃掉裁员而暗自庆幸之时，HR清脆的高跟鞋响声又一次传遍了整个办公室。
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裁员潮甚至影响到了在职员工的积极性。有特斯拉美国员工在社交媒体上发文表示，他们亟需马斯克再发布一封邮件告知大家已经完成了裁员，他们眼下正需要一些积极的信号来停止担心丢掉工作。
为什么被裁的偏偏是自己，也成为了大家事后最爱纠结的话题。这一未被HR和部门领导“盖棺定论”的具体原因，受大家不同的心理诉求衍生出了多种版本：
田阳觉得是由于自己是外包的缘故，裁人肯定先动自己；郝静觉得是因为自己已婚未育；而工厂某职能部门员工王美则直截了当地指出自己所在的业务线不受公司重视：特斯拉是一家“ALL IN AI”的企业，自己所在的部门只能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
但无论是何种原因，当企业的高效运转需要用大量裁撤员工个体来交换时，被裁员工的个人生活难免会落下“一地鸡毛”。
田阳说，自己所在部门直到裁员开始前一周还有新人进来，有的新员工还在岗前培训阶段就收到了裁员通知，负责裁员的HR甚至先裁别人再裁自己；
王美说，自己有的同事是“抛家弃子”才来到临港工作的，有的人为了工作方便还在临港附近买了房，现在每个月都还要还一笔不菲的房贷。
“公司扩张的时候就大张旗鼓扩充团队，需要调整了就直接把你砍掉，但员工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与其这样倒不如在招聘的时候就收得比较紧，确保招进来的每一个人都是有价值的”。
在很多员工看来，马斯克在邮件当中提到的“岗位重复”并非是这次裁员的真正动因，来看看员工们日常的工作强度就知道了。
李博同样也是站在特斯拉销售一线的员工，按照李博的说法，在特斯拉工作意味着几乎没有任何个人时间：
从早上不到9点进店算起，李博通常要熬到凌晨一点写完当日总结才能上床休息；只要有用户进店看车，李博就得时刻待机，经常是午饭当做晚饭吃，晚饭当做夜宵吃，上厕所的时间也几乎没有；
特斯拉今年一季度销量下滑后，李博的成交KPI也随之上涨，就连节假日加班也必须要成交三单才能拿到三倍工资。
郝静说，特斯拉计算KPI的方式和其他新能源车企不太一样。其他车企大部分是按月或是按周定下整体的销量目标，而特斯拉则是按天要求销售员工应该拿到的试驾和订单，甚至掰开揉碎安排到了每个小时；
田阳说，负责特斯拉整个工厂系统运行的团队其实也就几号人，在裁员前特斯拉的用人实际上就已经足够高效。
那么如此激进的裁员策略是否会影响到特斯拉的短期运营？在田阳看来这正是特斯拉的魅力所在，“就算是裁到‘大动脉’又能怎么样？对于特斯拉而言，无论它想要招什么样的人都是可以立即招上来的……
就像当年马斯克在推特的裁员一样，裁掉八成员工企业还能正常运行，试问还有谁敢做到如此这般？”
特斯拉“加速世界向可持续能源转变”的宏伟愿景，搭配马斯克在科技领域独树一帜的个人光环，帮助特斯拉在过去几年招募到了如李博和王美这样既有想法又能内卷的年轻人。
虽然日复一日的繁忙工作剥夺了员工们的个人生活，但特斯拉被裁员工依然毫不吝啬给予了那段工作经历很高评价。
李博说，即便自己已经赋闲在家，但当有客户找到他想购买特斯拉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客户的资料推荐给老同事；
让田阳颇为怀念的则是在特斯拉车接车送，准时准点上下班，这在他所属的IT行业已是十分难得。
王美留恋特斯拉的重要一点则在于老东家扁平化的管理方式，毫无官僚主义。王美说，只要自己有想法想要向上传达，那么无论是业务总监还是总裁都可以直接对话，完全不用通过直属领导再向上层层汇报，这个过程中没有人可以难为王美。
特斯拉务实的工作风格也是令王美格外推崇的，她表示很多企业都喜欢去采购一些外部的系统或者服务，但在特斯拉，只要是员工能自己解决的，员工们就会自己动手。
“倒不是说公司为了省掉那么一点成本，而是特斯拉的企业风格天然就会让我们觉得，既然雇佣了我，那么我为什么要让别人去做？”
李博说，特斯拉就像是一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这句话即便对于那些已经被裁掉的特斯拉员工也放之四海而皆准。
眼下令王美感到担忧的问题，正是原来她在特斯拉时所享受的，“我在人情世故上没有那么圆滑，这可能是从特斯拉走出来的人都会有所担忧的地方……
在特斯拉待久了就会习惯这种没有官僚主义的沟通方式，但如果我现在再去一家民企或者国企，重新适应就很难”。
田阳当初是因为看中大厂履历才被轻松挖来，但倒霉的他只在特斯拉待了三个月就赶上大裁员。
“明明当时是他们先主动的，结果转身就把我裁了……现在弄得我也很尴尬，你说这段经历我该不该往简历当中写呢？”
如果被裁特斯拉员工至今仍然笼罩在裁员的阴霾当中，那实际上完全不用悲伤至此。马斯克的“狠心”是出了名的。
早在十年前，马斯克就亲手裁掉了曾为他工作十二年之久的女秘书布朗。勤勤恳恳呵护马斯克工作和生活多年的布朗在2014年向前者提出了涨薪要求，但马斯克随后就给布朗放了两周的假——
他需要用这段时间来检验布朗工作带来的价值。
但当布朗放假回来后，等待她的并非是升职加薪而是一张解雇通知书：马斯克用两周的时间发现，原来没有布朗的安排自己也可以把工作和生活的琐事处理得井井有条。
马斯克后来还公开回应过此事，他表示随着公司的发展自己需要的应该是专家型的助理而非布朗这样的通才。
顺着马斯克的逻辑线，想要在特斯拉永不被裁其实也并不算难，那就是要时刻根据公司的发展而改变自己的能力模型，但这对于在特斯拉这样一尊精密且高效运转的企业机器里面充当螺丝钉的普通员工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
既然被裁的最终命运无法避免，那么如何过好被裁之后的生活才是真谛。无论是在4月16日最早一批被裁的员工，还是在5月7日刚下船不久的同僚，很多人都已经不约而同地展开了“自救”措施。
曾经以“加速世界向可持续能源转变”为工作目标的李博在被裁后对特斯拉袪了魅，他终于肯在思想上放过自己。
“其实想想这就是一份拿时间换钱的工作，很多人本来也是因为工作强度大这个原因主动离职的，现在被裁正好顺坡下驴，刚好也有时间能休息一下”。
田阳在被裁后怕家里担心一直没敢和父母说，这段时间虽然在四处面试但也在接连碰壁，为了能有经济来源熬过这段过渡期，他甚至想过去做兼职和送外卖。
王美则是几人当中心态最好的，她已经详细地盘算了自己手头上的存款，Gap期间需要交的保险、房租以及生活支出，剩下的就可以大胆地投入到自己的兴趣爱好和旅行计划。
王美说，自己的下一份工作一定不会过分看中大厂光环，她依然尊敬马斯克，依然尊敬特斯拉，也依然看好新能源汽车行业，但只有真正适合自己的，且能够从中获得价值感的工作才是最好的。
她听闻最近堵在318国道上的都是刚刚被裁的特斯拉员工，她说自己也正想去那里看看。
（郝静、李博、王美、田阳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尉旖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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