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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暗时期如何不退反进?光刻机巨头阿斯麦的周期逆袭史

至暗時期如何不退反進?光刻機巨頭阿斯麥的週期逆襲史

聰明投資者 ·  2022/05/21 22:01

來源:聰明投資者

作者:經緯創投

編者按:

全球化的鐘擺轉向、地緣衝突加劇,疊加疫情、經濟/政策週期的各種影響,對於企業而言,都是非常艱難時刻。

穿越週期對任何公司來説都並不容易。

即便是當下那些硬科技領域的隱形冠軍,或是一些重要賽道的著名公司,也經歷過艱難時期。

如果你仔細翻閲阿斯麥ASML的發展史,你會看到無數個處於絕境的時刻,以及無數個絕境逢生的時刻。

是很難,但總有辦法。

經緯創投這篇文章,回顧ASML歷史。從一個被拋棄的研發項目,屢次走在破產邊緣,到如今成為全球光刻機霸主。

它如何度過那些絕境時刻?如何小心翼翼地穿越週期?

「光刻機」作為一個贏者通吃的硬科技領域,在它身上顯現了太多科技公司發展的要素——如何押注正確的技術路徑?是選擇漸進式創新還是顛覆式創新?如何在短時間內做出正確的戰略決策?如何發揮出高效的執行力?……

這些也都是當下硬科技公司所需要面對的難題。

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儘管很多公司的成功不可複製,但這樣的故事依然可以給當下的我們以啟發和微光。

「他們不來了?他們不來了?他們不能這樣做!」

ASML總裁兼首席技術官馬丁·範登布林克差點把他的電話機砸爛。

1991年因為海灣戰爭的爆發,出於安全考慮很多跨國公司禁止高管乘坐飛機。「他們」指的是IBM,因為這樣的禁令,IBM的高管無法來與ASML進行最後的合同談判。

但此時ASML的財務狀況幾乎進了ICU,如果拿不到IBM的訂單,1991年的ASML就會破產。ASML壓上了全部身家,為了IBM的訂單瘋狂努力了好幾年。

這些努力,都會因為這場跟他們毫無關係的戰爭而化為泡影。1991年的ASML,還遠不是我們今天看到的ASML。

今天ASML風光無限,光刻機被稱為現代工業皇冠上的明珠,是製造芯片的核心設備,全世界只有少數幾家公司擁有這樣的技術。

中國芯片產業最大的短板就是EUV光刻機,而這家荷蘭公司佔有45nm以下高端光刻機80%的市場,而在極紫外光(EUV)領域,ASML是全球獨家生產者。但曾經的ASML,無數次走在資金鍊斷裂的邊緣,小心翼翼地穿越經濟週期。貫穿始終的,是ASML對技術路徑的卓越把握和幾乎無止境的研發投入。

從推出PAS 2500在光刻機領域站穩腳跟,隨後經過改進的PAS 5500進入頭部行列,到與臺積電合作成果研製浸沒式光刻機系列,一舉奠定霸主地位。再到2010年推出第一臺EUV光刻機原型,以及通過外延併購形成整體光刻產品組合。

從ASML的發展歷程中可以看出,要想做出一家戰略級硬科技公司,是需要冒多麼大的風險,有着多麼大的決心,花費多麼大的資金,才有可能成長起來。我們通過書籍、券商研報、媒體報道等資料,研究了ASML的發展史,並結合對硬科技的投資邏輯總結了一些觀點。以下,Enjoy:

  • 經濟危機救了ASML:我們看到ASML是怎麼小心翼翼地穿越經濟週期,回過頭來看驚詫地發現,其實經濟危機救了它;

  • 硬科技的艱難抉擇——押注改進還是顛覆:ASML真正的崛起里程碑,是選對了技術路徑,但有時候成功來自於漸進式創新,有時候又來自於顛覆式創新。選對了一飛沖天,選錯了萬丈深淵,我們來看看ASML的啟示;

  • 關鍵轉折點——貴人相助與敵人犯錯:企業要想成功,離不開盟友助力與敵人犯錯。臺積電是ASML的貴人,兩家力推的浸沒式光刻技術,打敗了當時流行的乾式光刻技術,這也源自敵人尼康、佳能的錯誤。當運氣來了,要怎麼抓住它,看看ASML是怎麼做的;

  • 合作才能走得更遠:今天的ASML 90%的零件其實是外購的,它是一家集成商,背後是美國、日本、歐洲、中國臺灣、韓國多家公司與研究所的技術支撐,最終才能量產出極度複雜的EUV光刻機,合作與形成利益共同體是長遠之道。

01 經濟危機救了ASML 

「坐視我們這種高風險企業快速倒閉,是典型的荷蘭人做法。如果我們辦公室的燈連續13個晚上亮着,政府勞工檢驗員會要求查看我們的工作許可證。

但我們要把一個關鍵的戰略產業拱手讓給美國和日本嗎?

那我只能説,你們以後就去快樂地擠牛奶、攪黃油和種鬱金香吧。」 

德爾·普拉多曾憤憤不平地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説。德爾·普拉多是ASM的創始人,他在1984年接手了被飛利浦拋棄的光刻機研發團隊,成立了合資公司ASML。

ASM是製造芯片生產設備的,但無論從技術和規模上,飛利浦都看不上ASM,所以在尋找接手方時,連談判的機會都沒有給它。德爾·普拉多是個猛人。他幾乎吃飯、睡覺和呼吸都在ASM,他的魅力、野心和無畏展露無遺。

ASM有欣欣向榮的一面,但也有深陷泥沼的一面。

欣欣向榮的是,ASM是荷蘭經濟慘淡景象中的一顆璀璨明珠,正從一家設備分銷公司轉型為獨立設備製造商,收入開始增長;但深陷泥沼的一面是連年的虧損、不大的規模、面臨眾多技術先進的競爭對手……

普拉多一直在用「芯片是戰略產業」這一點來吸引荷蘭政府資金的投入,但政府耐心也有限。直到1983年,飛利浦在其他人那裏碰了一鼻子灰,在經歷了和3家公司談判失敗後,所有人都士氣低落。

而ASM在納斯達克的成功上市,令飛利浦看到也許ASM還是有錢的。

在飛利浦高層再一次明確必須放棄像光刻機這樣的非核心業務後,必須抓住最後一次機會來挽救光刻機團隊,阻止裁員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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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利浦光刻機項目早期的產品SiRe1;圖片來源:Lithography giant:ASML's rise

於是,ASM作為最後一根稻草,會談開始了。這場會議只持續了1個小時15分鐘。

「對不起,失陪一小會兒。」普拉多與飛利浦光刻機團隊負責人克魯伊夫聊了15分鐘後,他走出房間與團隊商量。

將近一個小時過去了,他才回來,然後説:「讓我們一起做吧。」光刻機業務符合普拉多的雄心壯志,他製造了芯片生產過程中每一道工序所需要的機器,但唯獨缺乏最具戰略性的光刻機。

但合併一個光刻機團隊也是巨大的冒險。

在這場談判的一年前,ASM的收入才3700萬美元,然而僅新一代步進光刻機的研發費用,就將遠遠超過5000萬美元。並且與光刻機所需的先進技術相比,ASM以前掌握的技術簡直不值一提。

一家小公司與巨頭合作,話語權往往落在誰更需要誰。

先進技術令飛利浦在新成立的合資公司ASML中享有很大話語權,為了獲得飛利浦Natlab技術實驗室的後續訪問權限,ASM不得不答應在新公司中與飛利浦平分股權。

飛利浦在交易中還想盡可能節約資金,財務部門起草了一份詳細的合資企業必須支付的費用清單,包括為製造20臺步進光刻機所需訂購的零件和材料費用,以至於「這家新公司買杯咖啡就會破產」

這就是ASML艱難的成立史,它像一艘好不容易湊齊水手、仍在四處漏水的小船,一邊修補一邊揚帆起航。

這個艱難的開始,與後面ASML所要面臨的困難相比,也只是九牛一毛。從ASML成立的1984年開始,後面連續3年遭遇了市場長時期衰退,行業增長陷入停滯。

但研究ASML的學者們提出了一種觀點,市場崩潰最終證明是對公司的天賜之物。

為什麼説經濟危機救了ASML?

荷蘭高科技學院(HTI)的董事總經理瑞尼·雷吉梅克,以及諸多ASML的早期員工都認為,經濟危機打擊了當時的巨頭,但奇蹟般地給了ASML喘息的時間,讓它有足夠的時間來重塑其研發和生產部門。

因為當時剛剛起步的ASML,走錯了油壓技術路線、裝配廠也還根本無法生產真正的大訂單。那時如果芯片設備市場特別好,而ASML卻賣不出光刻機,那麼ASML會立刻失敗。

另一方面,由於ASML的定位是光刻機集成商,一些零部件還需要依靠上游生產商,比如鏡頭,就需要德國蔡司生產,但蔡司當時的產能情況也非常糟糕。

如果市場在1984年高速增長,蔡司都無法滿足當時光刻機老大GCA的需求,更不可能給ASML足夠的供應。

當然,這些認知是用後視鏡來看,由ASML早期管理層總結出來的。但在1987年秋天,當時沒有人能夠感受到這種奇蹟。

在經濟衰退的這三年,剛剛起步的ASML主要在修煉內功,從一個士氣低落、被拋棄的團隊,逐漸變成一個自力更生的開發團隊,物流和大規模生產系統也趨於成熟,銷售和營銷也已成為一股重要力量。

這種艱難開局還奠定了一個堅實的心理基礎——要堅持熬過週期,在後來ASML多次瀕臨破產邊緣時,都跟ASML在第一天就面臨的困難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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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正在超淨室裏組裝;圖片來源:Lithography giant:ASML's rise

02 硬科技的艱難抉擇——押注改進還是顛覆

「等你賣了20臺光刻機後,再回來找我談。」

時任ASML CEO斯密特在加州一場世界一流的芯片設備展上備受打擊,他到處宣揚飛利浦的光刻機項目起死回生了,但得到的反饋寥寥無幾。

當時的光刻機巨頭是美國GCA和新崛起的日本尼康,裝機量(在客户工廠中運行的機器數量)是所有人關心的關鍵指標,GCA和尼康已經達到數百台,而ASML還是零。

這個指標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光刻機過於複雜,以至於光刻機供應商需要配備大量服務工程師,以應對突發情況。

一些微小的因素就會導致光刻機出現問題,實踐經驗非常重要。帶着絕望的心情,斯密特回到了荷蘭,他除了覺得芯片行業充滿活力之外,其他都是沮喪的消息。

絕境逼人思考,當他回顧在整個差旅中看的一切時,似乎在黑暗中有一絲光線若隱若現。

當時,整個芯片行業即將跨越一個難關,這為設備製造商創造了機會。

在加州的展會上,每個人都在談論摩爾定律,談論下一代機器——從大規模集成電路(LSI)到超大規模集成電路(VLSI)。

顯然在未來幾年內,芯片線路將縮小到1/1000毫米以下,光刻機處理的將不再是4英寸的晶圓,而是6英寸的晶圓。

隨着這個轉變,超大規模集成電路需要新一代光刻機,這種機器要能夠將0.7微米的細節成像到晶圓上,並實現更緊密的微電子集成。

在所有的壞消息中,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還沒有人找到製造這種光刻機的方法。

大門雖關閉,但窗户已打開。斯密特與團隊一起探討,如果ASML成功開發出新一代光刻機,那麼半導體行業就會被他拿下。

斯密特之所以有這樣的信心,是因為新一代光刻機必須在光學、對準和定位等幾乎每個方面都大幅改進。

當時的行業巨頭佳能、GCA、尼康和Perkin-Elmer公司製造的機器仍然使用導程螺絲桿來移動晶圓臺,這意味着他們的圖像細節達不到小於1微米的定位精度,而這正是ASML技術的優勢所在。

斯密特也是一位有遠見的人。他以前研究過航空業的整合行動,在他還在上大學的時候,世界上有50家飛機制造廠,當他拿到博士學位後,就只剩下幾家了。

他還在上一份工作經歷中見證過電信業的技術變革。

他知道一家新公司,在成熟市場是沒有機會的,除非這家新廠商選擇對了技術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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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ASML在光刻機市場上站穩腳跟;圖片來源:Lithography giant:ASML's rise

技術路徑深刻影響了光刻機公司們的起起伏伏,我們總結了三個重要啟示:

  • 早期優勢有可能會轉化為阻礙

ASML由於承襲了飛利浦的光刻機技術,在一開始採用的是油壓驅動,而非電動。

在1973年,當愛德·鮑爾在飛利浦製造了第一臺步進光刻機時,這個基於油壓驅動的晶圓臺遙遙領先於時代。當時油壓是一項卓越的技術,如果沒有受到挑戰是很難被放棄的。

油壓裝置提供了穩定性和精度極高的定位系統,但它有一個問題,就是機油如果泄漏,則會對芯片製造過程造成嚴重破壞。

在80巴的壓力下,即使是最微量的泄漏也會將整個房間噴上油霧,污染將使芯片生產停滯數月,油在芯片生產過程中是「毒藥」。

並且,機油系統還會產生很多噪聲,需要定製外殼來減少噪聲。這些問題導致了油壓驅動的光刻機沒有客户。

但由於技術依賴的慣性,飛利浦沒有改進這個問題,直到剝離光刻機項目。

而到了ASML,也沒有在一開始就重視這個問題,斯密特仍希望將這種油壓設備,硬賣給那些想要嘗試其高級對準系統的客户。

當然,結果肯定是失敗的。

雖然ASML有一張技術王牌——能夠實現精準套刻的對準技術,但由於這項技術被應用於油壓驅動的機器中,就是沒有人買。

最終斯密特決定放棄油壓,改為電動晶圓臺,這意味更多的研發經費、更短的研發時間、和一定的失敗機率,但也不得不迎難而上。

  • 漸進式創新的影響力可能超出想象

20世紀80年代,ASML在光刻機領域還算不上最頭部的公司。

當時的老大要屬美國GCA。但GCA在80年代中期就迅速衰敗了。

當時導致GCA失敗的最終因素,主要是蔡司的g線鏡頭,一種光線漂移問題嚴重。

在開始時一切都很好,但隨着光刻機運行的時間變長,圖像質量就會下降。

因為急於向客户交付光刻機,所以GCA在把鏡頭安裝在機器上之前不會對鏡頭進行檢查,這導致GCA交付了數百台帶有故障鏡頭的光刻機,而蔡司多年來對這個問題一無所知,只有不到10%的鏡頭被送回進行維修。

更大的問題是GCA的光刻機無法自動糾正此類錯誤,工程師們也不知道問題出現的確切原因。

此時,一種漸進式創新出現了。

GCA的日本競爭對手(尼康)設法改進了光刻機的聚焦系統。尼康依次開發出了具有較大數值孔徑的g線目鏡,這種組合令尼康的系統,能夠更清晰地將微小圖案成像到光刻膠的薄層上。這項漸進式創新,令尼康斬獲頗豐。

當時有很多廠商正在大規模投入g線技術向i線技術革新。但客户們都很看好尼康的改進,因為他們只需要換掉GCA的光刻機,而不是是重新創建一個全新的基礎設施。在製造更好芯片的同時,還節省了大量資金。

在技術轉型期要格外小心這些因素,尼康對g線鏡頭的微小創新只是其中一個。當現有技術的壽命延長,對昂貴新技術的需求就會減弱,這意味着投入時機的重要性。

  • 要探索技術路徑的迷霧,賽馬制可能是不錯的手段

ASML也一樣會面臨抉擇,到底是逐步改善現有技術,還是投入新的?

ASML里程碑式的光刻機PAS 5500,就是在這樣的抉擇中誕生的。

工程師要做的不僅是機器的物理設計,他們還必須在初期選擇技術路徑,然後再擴展物理設計。如果機器架構從一開始就不可靠,那麼以後各個環節都會遇到麻煩,問題還將持續多年。

例如晶圓臺精度就是一個不確定因素。

當時,ASML在其機器中使用帶有直線電動機的H型晶圓臺,但隨着市場對「對準精度」的要求越來越高,很難説這種技術路徑的產品能在市場上存活多久。

此時,擺在面前的問題是,ASML應該選擇逐步改善,還是徹底革新?

如果選擇逐步改善,這種技術路徑很可能最終無法滿足市場的新需求;另一種選擇是使用革命性的長衝程、短衝程發動機尋求突破,但研發會有風險。

ASML PAS 5500的首席架構師範登布林克沒有直接做出決定,其實他也很難判斷到底孰優孰劣。

由於這個決策意義重大,他決定在這兩條路上分別試驗6-9個月,兩個團隊分別在自己的技術路徑上賽馬。

最後,技術競賽證明舊H型晶圓臺,有足夠的潛力定位8英寸的晶圓,所以ASML選擇了這條保險的路線。長短衝程發動機被暫時雪藏,但也可作為更新換代的備選方案。

PAS 5500對於ASML來説,是一款決定性的產品,ASML把所有希望寄託在它身上,PAS 5500也的確推動ASML走向光刻機世界的舞臺中心。所以在這種重大的決策上,多花點研發經費是划算的,技術路徑的賽馬機制是值得的。

經歷了多年的苦心經營,ASML在步進掃描光刻機時代走到了巨頭行列,當時的市場形成了三家獨大的局面:ASML、尼康、佳能。

但令ASML真正登上霸主寶座,彎道超車打敗另外兩家的契機,來自於顛覆式創新,來自於臺積電的一個發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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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關鍵轉折點——貴人相助與敵人犯錯 

技術賽馬制之所以重要,就在於當顛覆式創新的機會來臨時,提供支撐勇氣的判斷。

ASML最大的彎道超車,發生在193nm製程到157nm製程的升級過程。

過去步進掃描光刻機採取的技術路線都是乾式法,通過用更高級的曝光光源,來支撐技術進步到下一代。

為了追求更高的分辨率,光源波長從最初的365nm,到248nm,再到193nm,但再往下走時,這條技術路徑出現了困難。

當時業內又面臨是押注改進還是顛覆的抉擇。

大部分企業選擇了在原有技術路徑上改進,比如兩大巨頭尼康、佳能,都選擇進一步研發157nm波長的光源,但遇到了困難。這時候,一種全新的技術理念出現在市場上——浸沒式。

這個思路由臺積電的華裔越南科學家林本堅提出,他創造性的用水作為曝光介質,光源波長還是用原來的193nm,但通過水的折射,使進入光阻的波長縮小到134nm。

以前的乾式法中,曝光介質用的是空氣。

它們的區別在於折射率,193 nm光源在空氣中的折射率為1,在水中折射率為1.4,這也就意味着相同光源條件下,浸沒式光刻機的分辨率可以提高1.4倍。

當時很多人認為浸沒式技術難度太大。

首先水可能會把鏡頭上的髒東西洗出來,影響工作效能;還有人擔心水中的氣泡、光線明暗等因素,會影響折射效果。

林本堅也在着手攻克這些問題,比如用去離子水和其他手段,來保持水的潔淨度和温度,使其不起氣泡。

但理論歸理論,能不能從實驗室真正到工廠,還需要經驗豐富的設備商一起開發。

林本堅去美國、日本、德國、荷蘭跑了一大圈,向光刻機廠商兜售浸沒式光刻的想法。

但是,絕大部分大廠都不買賬。

不買賬的原因除了這項技術走得太「鬼才」,還有不少想法需要驗證之外,另一個原因就是改變的沉沒成本太高。

當時主流的研發思路,都是在157nm的乾式光刻技術路徑上。

諸多公司已經耗費了大量財力、人力、物力,如果用這種「加水」的想法,各個研究團隊就得全部重新開始,推翻原有的大部分設計。

所以巨頭們對林本堅的態度,不僅僅是不理睬,而是封殺。

尼康甚至向臺積電施壓,要求雪藏林本堅。

在現實利益面前,這樣的事情還發生過很多,比如柯達其實是最早研發出數碼相機的公司,但缺乏自我顛覆的勇氣,因為恐懼它威脅到自己的膠片業務,反而是雪藏了數碼相機。

終於當林本堅跑到了荷蘭時,ASML願意做第一個吃螃蟹的勇士。

雖然ASML也是從乾式光刻機起家,但它想通過賽馬制來賭一把。既然尼康、佳能都在死磕乾式法157nm光源,且進展不順利,那這支「奇兵」的意義就是巨大的。

最終浸潤式成功了。

2003年,ASML和臺積電合作研發的首臺浸沒式光刻設備——TWINSCAN XT:1150i出爐,第二年又出了改進版。

同年,研發進度拖慢的尼康,終於宣佈了157nm的乾式光刻機產品樣機出爐。

但此時勝負已定,一面是用原來193nm光源但通過水進化到132nm波長的新技術,一面是157nm波長的樣機,浸潤式技術的優勢不言而喻。

這一技術成為此後65、45和32nm製程的主流,推動摩爾定律往前躍進了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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顛覆式創新的毀滅力也是巨大的。

尼康、佳能由於對技術路徑的判斷失誤,不僅意味着幾百億研發資金打了水漂,更是在與ASML的競爭中徹底落敗。

在2000年之前的16年裏,ASML雖然躋身第一梯隊,但是第一梯隊裏最小的玩家,佔據的市場份額不足10%。

但自浸沒式技術出現後,一路摧枯拉朽,全面碾壓昔日巨頭尼康、佳能,2008年市場佔比超過60%。

整個日本的半導體廠商,以及IBM等巨頭,也都迅速衰落。

04 合作才能走得更遠 

為了進一步鞏固戰果,ASML開始打造上下游利益共同體。

由於浸沒式技術的獨家性,ASML要求所有合作伙伴必須投資它,否則就不合作。Intel、三星、臺積電等等都投資了ASML,大半個半導體行業成為了ASML一家的合作伙伴,形成了龐大的利益共同體,大家都綁在了一條船上。

值得注意的是,在研發浸沒式光刻設備的同時,ASML還早期佈局了EUV技術,可謂走一步看三步。

中國現在買不到的EUV光刻機,就是這種最前沿的產物。

我們在前文提到,尼康開發乾式157nm光源遭遇了困難,就是因為不停縮小光源波長越來越困難,浸沒式光刻技術雖然通過水的折射率暫時領先,但在未來,也一樣會面臨需要不停縮小波長的問題。

極紫外光(EUV)就像曾經的浸沒式技術一樣,擁有另闢蹊徑的潛力,因為它的光波長極小,可以創造出比傳統光刻小得多的電路。

從1990年代末開始,直到2017年推出第一臺商用EUV機器,這個項目共耗資90億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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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UV代表產生電路的極紫外光;圖片來源:New York Times

資金只是一方面,EUV的量產並不是一家公司的能力,而是多方合作的共同結果。

美國政府之所以對ASML擁有影響力,就是因為美國政府和美國科研力量,是開發中極其重要的一環。

早在1997年,英特爾認識到進一步縮小光源波長的困難,渴望通過EUV來另闢蹊徑。

英特爾説服了美國政府,組建了「EUV LLC」的組織,包含了商業力量和政府科研力量,例如摩托羅拉、AMD、英特爾等,還彙集了美國三大國家實驗室,美國成員構成了主體。

在對外國成員的選擇上,英特爾和白宮產生了分歧,英特爾想讓在光刻機領域有實力的ASML和尼康入局,但白宮認為如此重要的先進技術研發不該有「外人」入局。

此時ASML展示出了驚人的技術前瞻性,一定要擠進EUV LLC,雖然這個組織的目標是為了論證EUV技術的可行性,而不是量產它。

ASML強力遊説,開出了很難拒絕的條件——由ASML出資在美國建工廠和研發中心,並保證55%的原材料都從美國採購。

幾百名全球頂尖的研發人員,經過了6年時間,終於論證了EUV的可行性,於是EUV LLC的使命完成,於2003年解散,各個成員踏上獨自研發之路。

此時的ASML剛在浸潤式技術上奇兵致勝,然後就立即投入到EUV的研發中。ASML每年將營業收入的15%用於研發,比如2017年的研發費用就高達97億人民幣。

越投入技術越強,競爭對手都逐漸跟不上了。

EUV的技術難度非常高。

在先進的EUV光刻機中,為了產生波長13.5nm超短波長的光,需要持續用20kw的激光轟擊從空中掉落的金屬錫液滴,液滴直徑只有20微米,而且同一個液滴需要極端時間內連續轟擊兩次。

第一次衝擊是將它們壓平,第二次衝擊是將它們汽化,才能產生足夠強度的極紫外光。為了保證光的持續性,每秒要轟擊5萬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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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UV每秒鐘激發50000次

EUV光刻機被譽為人類製造的最複雜機器之一。

各個環節的高度專業性也彙集了全球的尖端產業,其中要用到來自德國的反射鏡,以及在聖地亞哥開發的硬件,這種硬件通過用激光噴射錫滴來產生光,重要化學品和元件則來自日本。

ASML還於2012年收購了頂級光源企業Cym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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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UV光刻機絕對是人類製造的最精密複雜的設備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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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輸該機器需要40個集裝箱、20輛卡車和三架波音747飛機;圖片來源:New York Time

sASML其實是一個集大成者(集成商),也是全球化的受益者。

ASML 90%的零部件來自於外購,再由最理解客户需求和產業發展趨勢的ASML集成。ASML的背後是美國、日本、歐洲、中國臺灣、韓國的技術支撐,最終才能量產出極度複雜的EUV光刻機。

這就是尖端供應鏈全球化的典型例子,如果中國想在芯片領域取得大幅進步,那就不得不面對一個由多方構成、缺一不可的全球尖端供應鏈。

早在ASML成立最初的幾個月裏,就確定了它合作的基因。

ASML只進行研發和組裝,並不什麼都由自己製造。

這種理念在1984年是十分超前的,因為當時歐洲流行的信念是「你最好什麼都自己做才能控制一切」。

當時很多人都認為ASML瘋了:「培養合作伙伴與把鑰匙交給別人是同一種意思,這是在自找麻煩,你會完全失去控制權。」但事實證明合作才能走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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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想回到文章開頭那個小故事:當海灣戰爭讓IBM的高管無法前來面談,完全打亂了ASML的計劃,令它處於破產邊緣時,ASML是如何破局的?

ASML高價僱傭了一個視頻攝製組,花了一天時間,把原計劃要向IBM展示的全部內容拍了下來。

那天晚上,PAS 2500的項目經理理查德·喬治,帶着錄像磁帶和一位視頻編輯在工作室裏通宵剪輯影片。

第二天早上,當時的ASML CEO馬里斯帶隊,手裏拿着寶貴的錄像帶,飛到了IBM。

評審會獲得了空前成功,IBM的人看錄像時吃驚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了下來,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先進的設備,整個房間裏的人都十分激動。

如果你仔細翻閲ASML的發展史,你會看到無數個處於絕境的時刻,以及無數個絕境逢生的時刻,是很難,但總有辦法。

編輯/new

譯文內容由第三人軟體翻譯。


以上內容僅用作資訊或教育之目的,不構成與富途相關的任何投資建議。富途竭力但無法保證上述全部內容的真實性、準確性和原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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