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格隆滙
飲冰十年，難涼熱血。
之所以想起樑飲冰的名言，其實是因為這幾天美國散户暴打華爾街大佬的故事甚囂塵上，正好印證了他那句「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強則國強」。只不過這裏要稍做改動——少年瘋狂則國瘋狂。
瘋狂也好，熱血也罷。這段故事傳到大洋彼岸，竟也引得我國無數圍觀羣眾為之異常振奮，何者？只因一幫美國青年的集體行動，無意間在地球上最大的資本主義國家，成功實現了一次布爾什維克主義的勝利，怎能不讓人大呼過癮？
一羣小散，還想屠龍？信不信由你，現在，美股的狀況已經成了「散户定價、莊家吃麪」。這龍，還真給他們屠了。
過癮歸過癮，但這出螞蟻生吞大象的好戲背後，隱約浮現着一條更有趣的歷史脈絡。讓我們不得不有此一問：2021年了，美股還是華爾街説了算嗎？
01 華爾街：自取滅亡
我們先來回顧一下本週美國股市到底發生了啥，簡單來説，就是美股的一羣散户聯合起來，居然讓手握百億美金的華爾街大佬虧了個底兒掉。
主戰場是GameStop，一家美國遊戲零售巨頭。今非昔比，疫情和數字遊戲的流行讓這家重資產公司連年虧損，甚至一度瀕臨破產，只能不斷裁員和變賣資產維持生存。只看基本面和經營情況，根本不會想到這隻股票會有騰飛的一天。
就是這樣一隻股價一路跌到3美金以下、面臨退市的垃圾股，竟然成為了埋葬空頭機構的墳墓。此事雖然詭異，但實際上也可將其定義為傲慢的華爾街巨頭們的自取滅亡。
為什麼這麼説？做空股票的虧損，理論上是上不封頂的，但華爾街裏的對衝基金卻對此有恃無恐——他們不用看基本面，倚仗手中的巨量資金和普通散户無法使用的金融工具，再加上私相傳遞的第一手消息來源，他們可以在收割鉅額利潤的同時，完美規避掉投資風險。
早就有人對此不滿。馬斯克在2019年12月就呼籲將賣空行為視為「非法」活動，這幾天更是藉着戰勢膠着不斷帶節奏，抨擊華爾街的空頭們都是大騙子。
華爾街的做空者們囂張到了什麼地步？2020年，GME流通股做空率一度超過了90%。截至目前，GME已經被做空了140%！這太瘋狂了，GME毫無疑問成為美股市場上被賣空最多的公司。
但這隻股票的價格並未按照空頭們的預想那樣一路向南，反而從2020年8月末開始飆升，到今年一路漲到了40美元。
空頭們當然不願意見到GME起死回生，這對他們來説意味着大量的損失。舉個例子，1月14日，GameStop大漲27%，僅在當天做空者的合計損失就超過了8億美元。但是，為什麼盈利最多100%，虧損卻無限大，從概率上講就不划算的做空生意他們還接着做？
很簡單，一是堅信GME這隻股沒有翻盤的可能；二是就算它漲了，空頭也有信心把做空的股票從市場買回來：一個字，就硬拖！反正自己資金足夠，不信散户獲利後不出局。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以往這套模式還行得通，但這次碰上的是有組織有紀律的硬茬子。8億美元，成了噩夢的前奏。
在這場較量中，成為GME所有空頭們夢魘的不是普通散户，而是聯合起來的，有根據地有信仰的團體。他們的組織是一個叫做WSB的Reddit分論壇，全稱是WallStreetBets，意為「華爾街賭場」。
顧名思義，這裏聚集着一羣不信奉理性和價值投資，妄想一步登天大發橫財的狠人，抑或是「賭徒」。
02 散户：不死不休
散户們用殘忍的手段，讓華爾街感受到了什麼叫痛楚。
GME是WSB裏的明星股。一方面，GameStop作為老一輩玩家心中的聖地，是有情懷在裏面的。另一方面，亢奮的散户們堅信這隻股票很有前途。因為一旦它漲起來了，前期低到塵埃裏的股價和高企的做空率，勢必會成為世界最強發動機，載着自己一路飛上火星！
事實確實如此，隨着GME股價飆升，散户們樂不可支，紛紛在論壇裏曬出自己數十數百倍的收益。
空頭們這會兒坐不住了，香櫞最先急眼，直接發了條推特直指GME只值20美元。此舉立刻觸怒了正在興頭上的散户們，一場轟轟烈烈的戰爭打響了。
散户們一聲令下集體衝進股市，大買GME的股票和看漲期權，全體一個目標——就是要暴力拉漲，狙擊基金和機構！
説到看漲期權，這可是WSB裏散户們的最愛。眾網友們不愛買正股，一致認為買看漲期權是唯一發家致富的道路。這是因為與正股相比，看漲期權更給力、更刺激，能夠帶來更高的利潤。
以GME為例，其看漲期權上週五價格在10美金左右，這幫散户衝着最虛值期權（最大的槓桿）去買。按照當日65美元的股價計算，同樣的本金，通過購買看漲期權，可以撬動相對於正股600倍的股票！
散户們的集體行動令機構們傻了眼。1月22日，GME收漲超51%，報65美元。由於波動性過大，該股一度觸及熔斷。當天，GameStop的成交量超過1.97億股，是其30天平均值2380萬股的8倍！
另一方面，由於GME股價不跌反漲，做市商不得不一直購買股票來對衝期權產生的做空敞口。與打了雞血的散户形成了一股更強的推高GME股價的合力。空頭們終於撐不住了，香櫞宣佈「停戰」，表示將不再就 GameStop 發表意見。
身家百億的明星對衝基金Melvin更慘，因為被散户們打得頭破血流而不得已向同行——兩家頂級對衝基金Citadel和Point72求助，得到了27.5億美金續命資金。散户們雖然暫時佔了上風，但從Melvin、Citadel的舉動就知道，華爾街並未打算善罷甘休。
GME的空倉倉位不減反增，但散户們根本不慫。看看WSB網友DeepFxxingValue曬出的收益：他在GME的股價最低點買入了5萬美元的看漲期權，17個月後，5萬已經變成了1117萬，漲了足足210倍！
巨大利益面前，散户們的熱情徹底爆發，開始新一輪的瘋狂購買看漲期權。本週，GME股價來了個三連跳，週一收盤股價還不到80美元，週二幾乎翻倍到150，到週三，直接飆到最高380美元！3天，GME漲了430%。
隨着GME股價飆漲，空頭欲哭無淚。S3 Partner數據顯示，僅週三一天，賣空者在GME上損失了143億美元。
Melvin直接攤牌：錢給你們，我不玩了。Melvin平倉了從去年做到現在的空頭頭寸之後，等於Citadel和Point72的27.5億也打了水漂。
戰爭第一階段，散户取得暫時性勝利。但華爾街當然不會坐以待斃，他們的反擊來得快速而又猛烈。
03 華爾街：絕地反擊
週三，美股經歷了去年10月28日以來最差表現，三大指數跌幅全超2%。恐慌指數VIX日內漲幅達61%。
美股大跌，與散户和華爾街之間的多空大戰有無關聯？很有可能，因為更多的新鮮空頭血液加入，市場不得不為賣空這些頭寸的資金創造大量的保證金要求，這樣的「強迫賣出」毫無疑問將引起市場的動盪。
華爾街的第一輪反擊來了。
納斯達克交易所公司稱：「我們會監控社交媒體上的言論，如果我們發現言論與股票的異常表現相關，就會暫停股票交易。如果我們確實認為存在股票操縱行為，我們將與美國金融業監管局和美國證交會展開調查。」
白宮也緊急發聲：美國財長耶倫和拜登的經濟團隊也正在密切關注圍繞着GME異常交易的活動。
同時，散户們的大本營——WSB服務器被移除。
一套組合拳下來，GME等股票坐上火箭一般的飆漲勢頭被硬生生掐斷了。週三盤後，一夜暴漲300%的AMC院線跌超40%，GME跌超26%，Express跌超37%，黑莓跌近27%。
WSB概念股全軍覆沒，看起來，散户們的瘋狂將要暫時告一段落？
並沒有。WSB服務器隨後迅速變為私人頁面，不久又再度顯示可訪問。小別勝新婚，迴歸後，散户們的熱情已經突破天際。昨夜，GME股價再次暴力拉漲，熔斷次數多達17次。股價一度升超480美元，眼看奔着500美元去了。
然而，華爾街的第二輪反擊接踵而至。
週四，有「散户大本營」之稱的線上券商Robinhood宣佈，對GME和AMC等多支股票限制交易，僅允許用户賣出股票。值得一提的是，曾為倒下的Melvin雪中送炭的對衝基金Citadel，正是Robinhood的最大客户。
不只Robinhood，美國最大在線券商之一的盈透證券也限制了GME等熱門股的股票和期權交易；另外，美國本土多家券商也禁止了部分此類股票的開倉交易。
呵呵，打不過又怎麼樣，直接拔你網線，氣不氣？
這招釜底抽薪的確夠狠，對衝基金不受限制，散户的交易通道卻幾乎全被封死。漲到一半的GME果然應聲跳水。截至收盤，AMC和Express跌超50%，黑莓跌超40%。GME大跌44%，股價從將近500美元直接腰斬，收盤價不到200美元。
這一次，散户們徹底敗了？
抱歉，還是沒有。
美國券商的不道德行為正在遭受全民指責，Robinhood的應用評分跌到谷底，甚至引發集體訴訟。另外，一眾民主黨、共和黨的議員也達成一致，批評這一不公平的行為：你們這樣搞，置華盛頓於何地、置麥迪遜於何地、置紐約海港上的自由女神像於何地？
迫於壓力，Robinhood發表聲明，宣佈將於週五有限恢復GME等股票的交易。消息一出，WBS概念股盤後又開始大漲。目前，GME盤前大漲109%，股價又回到400美元上方。
華爾街兩次出手，可以説收穫頗豐。但散户這邊就是打定主意不放鬆，我們就是接着買，就是不給你空頭平倉的機會。
現在，WSB論壇裏高喊的口號，已經變成了「DO NOT SELL」。
04 從來如此，便對嗎？
美國雖標榜民主，事實上，卻一直是由少數精英集團統治的國家。華爾街就是其中代表：西裝革履的金融精英們吸走了國家和人民大部分的財富。
08年的次貸危機是再典型不過的例子，華爾街靠着發明各種金融產品吃飽喝足，哪管已經釀成的巨型泡沫？金融危機爆發後，國家震盪、民不聊生，大賺特賺的仍然是做空美國經濟的基金經理。
這一次，在散户VS華爾街的大戰裏，為什麼GME成了世界的焦點？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這隻股票並不是完全沒有未來。雖然經營情況不好、業績差，但GameStop的現金流非常健康，新任董事Ryan Cohen為公司提出了成為遊戲界亞馬遜的轉型目標，憑公司的資歷和在玩家心中的地位，這個目標未嘗沒有可能。
其次，GME的做空實在太高了，140%，空頭們怎麼敢？他們難道忘了，當年被稱為「世紀逼空案」的保時捷收購大眾事件，成了歐洲金融圈談之色變的噩夢，更使大眾成為全世界最值錢的公司。
再次，本次散户和華爾街對峙的焦點，其實是在期權上。而GME這隻股票因為市值不高盤子小，所以單憑幾百萬散户的實力，只要捂緊口袋不賣掉手裏的股票，空頭們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們的期權到期後，必須買相應的股票來cover。
然而，高達140%的做空率，做空機構就是把市面上所有的流通股都買回來，也不足以平倉。何況散户們根本不賣？
所以，最關鍵的地方來了，散户們為什麼這麼團結？獲利出手是股民的天性，為什麼他們可以擁有如此堅定的信仰，始終拿住手裏的股票和期權，信心真就這麼足？
原因是多方面的：年輕一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社區內部形成的火熱氛圍、在意見領袖的帶領下，很容易形成一股強大的精神力量。更何況，要等多少年，散户們才能擁有可以與巨頭作對的機會？
以往，從股票定價到美元發行，從黃金到石油，甚至到中國的豬肉價格，整個金融市場的運行法則牢牢掌握在華爾街手裏。金融才俊們通過創造各種各樣的金融工具，躺着就可以割肉吸血。
這一運行法則從華爾街誕生之初就支配着每一隻股票、每一個股民乃至整個美國社會，但我們不得不問一句：從來如此，便對嗎？
當然不，特斯拉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華爾街所有的空頭都錯了，所有的散户都賺得盆滿缽滿。這是不是説明，機構也不一定比散户對？華爾街也有不看基本面的量化基金，他們之所以能賺錢，無非是掌握了散户無法觸及的工具和信息。
不得不承認，WSB裏的一部分散户，擁有與華爾街裏的對衝基金相當甚至更專業的金融知識，但他們不能做空，也沒有T+0。WSB的大成功，是對整個華爾街的一次拷問：華爾街勾肩搭背制定的遊戲規則，不是永恆的真理——為什麼，定價權不能掌握在散户手裏？
Oanda Corp高級市場分析師埃德·莫亞表示：「新一批交易員不關注估值，而是關注他們從Reddit的WSB、youtube用户、TikTok或Robinhood那裏看到的動量機會。」
這意味着什麼？或許，時代真的該變了。
昨天在CNBC的電視討論中，維珍銀河董事會主席，億萬富翁風險投資家Chamath在與主持人的舌戰中問道：憑什麼對衝基金只開放給大户投資而不開放給散户，現在散户賺錢了就不滿，還要限制散户，憑什麼？
幾句話，直觸美國金融界的底層神經。華爾街可以任性賺錢，散户們卻要冒着傾家蕩產的風險——一句話，不公平！
散户暴打空頭事件背後，是美國社會長久累積起來的深層次矛盾的一次集中爆發。財富分化、疫情下大規模失業破產、種族問題、政治衝突，等等等等。
精英主義的美國正面臨着一場從上到下的撕裂，散户對抗華爾街，只不過是美國社會在股市的一次投射。
05 結語
凡人之軀，比肩神明。
WSB告訴我們，小散們聯合起來，也可將華爾街大佬斬於馬下。千里之堤潰於蟻穴，絕非危言聳聽，這會不會是遊戲規則從此改變的契機，我們無法斷言。但是，我們至少可以期待眼前這場精彩的大戰即將進行它的第三回合。
現在，空頭們已經被聯合起來的散户「扼住了咽喉」。也就是説，現在GME的定價權掌握在散户手裏。
而本週五空頭的期權到期，到時哪怕股價高到天際，他們也不得不平倉。到時候，空頭就是虧完保證金想爆倉，也得散户同意把股票賣給你。再不行，只能清算資產或者坐牢。別忘了，丁蟹一家等上天台，也是因為做空的股票被捏死。
華爾街的空頭們到底將迎來怎樣的命運，散户們能否大獲全勝，敬請期待今夜的這場大戲——決戰紫禁之巔！
編輯/emi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