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关税为何重创通用汽车股价？

美国总统特朗普政府上周三（3月26日）宣布对“所有非美国制造汽车”及部分零部件加征25%关税，新规将于4月2日正式生效，此举引发汽车股剧烈分化。通用汽车（GM）3月27日股价重挫逾7%，成为行业“重灾区”，而福特、Stellantis分别下跌3%和1%，特斯拉则逆势持平。

分析指出，通用汽车深度依赖墨西哥供应链及整车进口，使其成为关税政策最直接冲击对象。德银报告强调：“特斯拉与福特因本土组装优势受保护程度最高，但福特进口发动机未来风险将逐步显现。”相比之下，通用在墨西哥的生产布局使其暴露于关税威胁的核心区域。

尽管新关税对符合《美墨加协定》（USMCA）的零部件给予部分豁免，但具体执行细则尚不明确，行业仍面临政策不确定性。白宫行政令的模糊表述，令市场对北美汽车产业链重组预期升温，而通用汽车的股价表现，刚好成为这场贸易博弈中供应链脆弱性的典型案例。

细究这份关税新政，其杀伤半径远超市场预期。尽管保留了美墨加协定（USMCA）框架下的部分豁免条款，但“在北美组装”的模糊定义让车企陷入合规迷雾。另一致命之处是，对发动机、变速箱等核心部件的额外征税，昔日的成本优势，此刻化作政客演讲台上最醒目的靶标；精心布局的跨国供应链，在“美国优先”的枪口下沦为插满箭矢的盾牌。

底特律的工程师们不会想到，2019年将雪佛兰Blazer生产线迁往墨西哥时省下的每小时15美元人力成本，竟在数年后化作刺向自己心脏的利刃。玛丽·博拉接过通用CEO权杖时，恐怕也未曾预见，这家穿越过两次世界大战、08年破产危机的企业，会因总统签署的一纸政令，陷入这样一场凶险的境地。

此次关税调整不仅考验车企的全球布局韧性，更将加速行业对“近岸生产”战略的重新评估。有一些市场人士警告，若关税全面落地，北美汽车工业的供应链重组成本或将远超当前股价波动带来的短期阵痛。

一、关税的精准打击

特朗普的这一手，真的是太狠、太准了。

根据白宫文件，此次关税依据《贸易扩展法》第232条款，以“国家安全”为名实施，适用于乘用车、轻型卡车及关键零部件（如发动机、变速箱）。在《美墨加协定》（USMCA）框架下，进口商可认证美国产部分的价值以降低关税比例。

加拿大总理卡尼表示，此举是对加拿大汽车业的“直接打击”，并宣布成立20亿加元（约合14亿美元）的“战略应对基金”，旨在增强本土供应链的竞争力并保障就业。法国国际经济研究中心Cepii预测，该举措将导致加拿大和墨西哥的汽车产量分别锐减71%和57%。

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批评这一关税措施“违背了自由贸易原则”。德国汽车工业协会也发出警告，指出此举将对欧洲车企造成重创，因为欧盟对美国的汽车出口额高达384亿欧元，其中德国品牌占据主导地位。

日本首相石破茂表示，日本正在考虑所有可能的反制措施。韩国政府则计划向世界贸易组织（WTO）提出磋商请求。巴西总统卢拉认为，这一关税措施“阻碍了全球贸易”。日本经济产业省则强调，美国此举可能违反了美日之间的贸易协定。

尽管特朗普声称关税将促进“制造业回流”美国，但美国的汽车企业普遍对此感到沮丧和受挫。

彭博行业研究分析师则预计，通用和Stellantis这两大汽车集团将成为主要受害者，因为它们已将部分生产业务转移至墨西哥和加拿大，以服务美国市场。

尤其以通用受影响最为直接、严峻，这套政策几乎专门戳中了通用汽车的“死穴”，精准切断了通用汽车利润最丰厚的动脉。以雪佛兰Equinox EV为例，这款被通用视为“电动化翻身仗”关键车型的产品，因关税直接陷入定价死局——其搭载的韩国LG电池因含中国石墨被额外征收关税，日本电产的驱动电机因稀土材料来源问题叠加惩罚性关税，导致单车成本激增。

高盛预测，若无法转嫁成本，日本车企利润或遭“腰斩”。日产、马自达营业利润跌幅可能高达66%和34%，丰田、本田分别面临5700亿日元和3500亿日元的损失。

美国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加里·赫夫鲍尔指出，关税将导致美国汽车行业“大规模裁员”，并抑制消费者需求。

另有分析师表示，美加墨供应链原本高度一体化，而为了避免关税，今后一辆车可能需在美、加、墨间往返7~8次才能完成组装，效率将下降，成本将攀升。

所以，这场关税风暴的“精准性”在于，它精准击穿了通用二十年墨西哥战略的成本护城河。为满足《美墨加协定》原产地规则，通用或许不得不将墨西哥工厂原本集约化的生产流程强行拆解，车体焊接在墨西哥完成后，必须运往美国田纳西州进行电泳涂装，再返回墨西哥装配内饰，这种为合规而设计的“跨境折返跑”使单车物流成本暴涨。

相比之下，特斯拉虽然因进口电池材料而导致成本稍高，但其得州超级工厂的垂直整合能力（从锂矿提炼到电芯封装全流程本土化）将关税影响压缩至单车成本增加非常低，反而趁机抢占了市场份额。

这种对比就像用关税给通用和特斯拉画了条生死线——一边是血流不止，另一边却轻装上阵。

对通用而言，这种“进退皆死”的困局，或许正是全球产业链重构时代最残酷的隐喻：当企业将成本优化做到极致时，突然发现最大的成本，竟是全球化本身。

二、通用的“墨西哥依赖”

2016年钢铁物流改革，通用汽车与Tauber团队的合作堪称工业史上的经典案例。通过重新设计北美钢铁运输网络，将80%的钢卷货运控制权收归己有，在美加墨三国的15家冲压厂间编织出精密如瑞士钟表的物流网，每年节省190万美元成本，并规划出760万美元的潜在优化空间。

但正是这种局部效率的极致追求，悄然加固了墨西哥产能的枷锁——当通用将30%的钢铁采购通过转售部门导向墨西哥工厂时，这些每吨节省15%物流成本的钢材，最终被锻造成困住自己的锁链。

根据数据显示，墨西哥圣路易斯波托西冲压厂作为该网络的核心节点，每日吞吐量高达大约3800吨钢材，其生产的车门板与底盘支架通过高速公路源源不断输送到邻近组装厂。这种地理集中的效率优势，在关税政策落下时瞬间转化为灾难：2024年墨西哥产Equinox车型的钢铁成本因25%关税而暴涨将近50%，而美国本土的工厂却因钢材物流网络断裂陷入零件短缺。

通用汽车引以为傲的“钢铁物流模型”的缺陷显然而见——它优化了微观成本，却忽略了地缘政治对宏观供应链的巨大影响，当然了，可能通用本身也并未想到特朗普的“作用”这么大。

回望2024年的风暴中心，这家百年车企对墨西哥的依赖已深入骨髓：从罗萨里托到圣路易斯波托西，8座巨型工厂沿着美墨边境铺开，每年向美国输送超过大约90万辆整车，占其北美总产量的40%左右。而其中最致命的，是那些支撑企业现金流的利润支柱车型——Equinox、Blazer、Trailblazer三款SUV近70%的产能被锁死在墨西哥的流水线上，每延迟一天调整产能布局，就意味着每天大约1200万美元的关税成本像流水般从财务报表上持续流失。

这种依赖的根源可追溯到2009年破产重组后的战略转向。根据估算，彼时为削减每小时高达大约70美元的全福利劳动力成本（美国本土UAW工人时薪+福利），通用开始将生产向墨西哥大规模迁徙。

至2024年，其在墨工厂的平均时薪仅为大约5美元，算上物流和管理成本，每辆墨西哥产Equinox可比美国本土生产节省大约2000美元——这个数字在十年间累计为通用腾挪出超过大约150亿美元的利润空间。

但省钱的代价是把自己卡死了：美国本土的工厂因为常年减产，设备老旧，工人流失，现在要重启生产线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

福特和Stellantis呢？他们的情况就好很多——福特大约78%的车都在美国本土生产，连最赚钱的电动皮卡F-150闪电都放在密歇根工厂；Stellantis虽然也有大约57%的车在北美生产，但他们提前把发动机、变速箱这些关键部件都放在加拿大，受关税的影响要比通用小很多。

通用的供应链设计埋了太多雷了。按照美墨加贸易协定，只要车上75%的零件产自北美就能免关税，但通用的墨西哥工厂根本达不到这个标准。比如Equinox的发动机少说应该也有30%左右是从韩国进口的，车载电脑芯片呢，大约有50%以上是来自中国台湾，连安全带扣的传感器都要从德国运来。算下来整车的北美零件比例少到离谱，刚好卡在关税线上。这种供应链的脆弱性在关税落地后立即显形，比如热销的Trax小型SUV，这些车现在每辆要被多收5300美元关税，直接让这款车从赚钱变成亏本。

另一方面，是通用在政治话语权与品牌价值上的流失，俄亥俄州洛兹敦工厂关闭事件中，通用裁员，就被特朗普反复用作竞选演说素材，而同期福特却通过投资升级密歇根工厂赢得政客背书。这种此消彼长的政治资本博弈，使得通用在游说政府争取豁免时明显底气不足，关键领域的政策影响力被逐步蚕食。所以，当UAW工会在罢工中高举“把通用工作带回美国”的标语时，公众舆论的天平倾斜就不可避免了，此时再去用关税收割，甚至可以激起某种“惩罚叛徒”的民意狂欢。

要命的是供应商的趁火打劫。墨西哥工厂用的车架供应商卡斯马国际，要求通用分担额外成本，否则就停止供货。这是因为通用和供应商签过“风险共担合同”，本来是用来应对汇率波动的条款，现在反而被供应商拿来要挟。更离谱的是座椅工厂——墨西哥工厂大多数的汽车座椅用的电动调节马达是从中国进口的，现在这些马达也要加征了关税，导致每套座椅成本上涨，通用根本来不及找替代供应商……

现在通用的管理层已经被逼到墙角了，退无可退，但要把墨西哥部分产能搬回美国，根据估测，至少需要50多亿美元和两年多的时间，只是谁也不知道全球的政治、当局的政府会不会又生出什么变化来，这意味着通用不得不在政治不确定性中下注。

回头看，通用这二十年的墨西哥战略就像一场停不下来的赌博。每年省下十多亿人工费的时候，没人想过这些钱其实是把厂房建在了政治火山上；优化钢材物流省下几百万运费的时候，没人算过跨国运输链在关税面前有多脆弱。

现在特朗普的关税政策来了，投资者们普遍对通用不看好，其墨西哥工厂从“省钱神器”变成了“赔钱无底洞”，而要把这个经营了二十年的体系拆掉重来，代价可能比当初省下的所有钱都更贵。这场教训最终只有一个证明，就是当企业把成本算计做到极致却忽视政治风险时，再精明的商业策略都可能变成自杀陷阱。

三、为何投资者用脚投票？

投资者抛售通用汽车股票的根本原因，可以归结为三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问题：政策变动让公司成本失控、战略调整暴露决策混乱、未来盈利模式被政治风险绑架。虽然通用去年就已经开始陆续砍掉了烧钱的自动驾驶部门Cruise、卖掉电池工厂、在全球大裁员，表面看起来是在“省钱过日子”，但细算账就会发现，这些省下来的钱根本填不上关税挖出的窟窿。

比如关停Cruise如果每年能省10亿美元，但光是特朗普威胁的25%汽车关税，就能让通用每卖一辆从墨西哥运回美国的电动车多花数百利息——按他们去年北美卖150万辆车的规模算，相当于每年凭空多出大约9.75亿美元成本，省的钱刚够擦个屁股。

更让投资者心里打鼓的是通用管理层“病急乱投医”的操作。一边喊着全力搞电动车，转头又重启燃油车混动技术研发；刚宣布要把中国业务甩给本地合作伙伴，结果因为软件不兼容导致大批电动车堆在港口错过补贴，直接大亏。

这种“左右横跳”的决策风格，在特斯拉这种对手面前显得特别危险。比如特斯拉自己掌控电池厂和软件系统，电池材料涨价时每辆车成本最多涨800美元，而通用因为依赖进口石墨和芯片，同样情况下每辆车成本可能会暴涨5000美元。当投资者发现通用连最基本的成本控制都做不到，自然觉得这公司随时可能被政策变化拖垮。

最要命的是政治风险像把刀悬在头顶。一开始，特朗普说要给美国车企关税豁免，对“所有非美国制造汽车”及部分零部件加征，通用两难窘境立即现形，斥巨资在墨西哥建的工厂也似乎要变成废铁了；如果给关税，他们在北美卖的车要比特斯拉贵10%以上，市场份额被吃就成了板上钉钉。

现在，华尔街似乎已经确认这家百年车企的生死居然取决于总统发的推特，而公司自己连个应急方案都拿不出来，抛股票跑路就成了最保险的选择。

就像我的一个业内朋友说的那样：“投资通用就像在雷区里开盲盒，你永远不知道下一脚会踩到关税地雷还是补贴陷阱。”

四、说在最后

通用汽车的困境绝非孤例，所有跨国车企在全球化退潮中的集体困境里，或多或少都能找到自己的那段描述。

就像丰田突然将固态电池厂从波兰回迁北海道、比亚迪自建锂矿船队那样，车企们正集体上演着供应链的“地理收缩术”，把过去三十年精心设计的全球棋盘，硬生生折叠进区域化的三角尺里。

最具讽刺意味的，或许是所谓“逆全球化”浪潮下的技术论调。通用汽车关停Cruise自动驾驶项目的决定，表面看是收缩前沿技术投入的保守之举，实则是全球化退潮倒逼的技术整合——当数据主权争议使得跨国自动驾驶算法的合规成本飙升、当欧盟《人工智能法案》要求车载系统必须建立“地理围栏”时，通用突然发现，其耗费120亿美元研发的全球通用型自动驾驶平台，反而不如特斯拉针对特定区域开发的“碎片化”系统更具商业价值。

这种技术逻辑的逆转，在比亚迪的刀片电池设计中更为明显：通过将电芯尺寸适配东南亚、欧洲、北美三套不同的运输标准，看似牺牲了规模效应，却在地缘动荡中赢得了灵活转产的战略主动权。

所以，通用困局的真正警钟，在于戳破了跨国企业“政治绝缘”的虚伪理想主义。所谓“比较优势”理论在现实政治面前不堪一击，特朗普的关税大棒将墨产电动车成本推高、欧盟碳边境税让中国电池组件隐性成本暗增……

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供应链的“政治安全边际”已超越成本控制，成为衡量车企生命线的第一性原理。就像沃尔沃被迫在比利时工厂地下埋设芯片库存、现代汽车在印尼镍矿旁建起电池堡垒，车企的战略纵深正从财务报表转向地缘版图。

站在底特律河畔眺望，通用汽车总部大楼的灯光依旧彻夜通明，但照亮的不再是J.D. Power的品质奖杯……

汽车工业的进化方向在连番洗礼之下，似乎已经很清晰：未来的赢家不是在流水线上跑得更快的，而是能在贸易战壕沟里反复横跳的。

其核心竞争力不再仅仅是内燃机或电池技术的迭代能力、创新能力，还要具备预判下一颗关税子弹从哪个方向射来的能力。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东针，作者：王丛予，审校：童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