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深網騰訊新聞
作者:薛芳
11月20日,馬斯克的重型火箭星艦順利完成了第六次試飛,距離上次「筷子夾火箭」的第5次星艦發射時隔僅1個月。
如此之高的發射頻率,即使放在美蘇太空競賽時期冷戰時期都是難以想象的。對於中國的廣大太空迷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進步,人類距離星際大航海時代又進了一步。
早在1990年,一部名叫《太空堡壘》的動畫劇集曾被引入中國,這也是中國觀衆第一次接觸宇宙題材的日本動漫。
不同於今天「外星人=不可戰勝」的刻板印象,劇中的地球文明竟然可以和外星艦隊打得有來有回,科技水平不相上下。
作爲亞洲第一個成功發射地球同步衛星的國家,當年的日本航天曾遙遙領先於亞洲各國,這些影視作品中的微小細節,也透露着一個文明的擴張時期,普通民衆對於向外探索和自身未來「從內而外」散發出的巨大自信。
那時正是日本經濟最朝氣蓬勃的時代,也是一個充滿着熱血與進取的黃金年代。
然而40年後,昔日這位「啓蒙老師」已經徹底躺平,民衆關注點從「開拓」轉向了「生存」,文藝作品也由樂觀向轉向了悲觀向,最後被萌系、腐系徹底取代。
「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老年應當在日暮時燃燒咆哮,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縱觀今天太空探索領域,全球也只剩下中美兩個選手,揹負着人類命運持續前行。
客觀來說,中國的商業航天跟美國相比還有不小的差距,作爲SpaceX的看家本領,可回收火箭無疑是其中必須攻克的難關。
在仰望星空、進軍宇宙的這條征程上,我們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但令人欣喜的是,今天中國民營商業航天也在加速着自己的步伐。
深網邀請到了可回收火箭公司深藍航天副總經理鄭澤及其天使輪投資人險峯長青副總裁的楊潤心,一起聊聊商業航天和它背後的太空產業。
以下是本次對話的實錄,經過編輯和節選:
談突破性技術:爲什麼火箭一定要可回收?
深網:爲什麼今年大家都很關注馬斯克的「筷子夾火箭」?
鄭澤:因爲「筷子夾火箭」這種回收方式越來越成熟了。現在星艦每次發射的間隔時間越來越短,下一步它完全有可能做到從太空飛回來,檢修一下,再飛去太空,有點像我們的飛機在機場之間往返。
這件事劃時代的意義在於,那時星艦會變成一個真正的太空運輸工具,馬斯克是在把星艦當做真正的交通工具去研發的,這是我們非常關注的。
楊潤心:以前火箭着陸需要四條腿,現在去掉了,回收時火箭的姿態可以調得更好,同時也減掉了一些重量;此外,當不需要四條腿以後,火箭可以做的更大,星艦歸根到底是一個交通工具,就像公共汽車的票價永遠會比出租車的票價便宜一樣,做得越大成本就越低。
從這個角度來說,「筷子夾」是一個非常偉大的進步,這是馬斯克最厲害的地方,他會提很多很新的概念,而且還能把它實現。我覺得作爲航天從業者,星艦的成功讓大家看到了希望,證明大火箭+可回收是一條正確的道路,只要沿着走下去就會有新的突破;作爲投資機構,我們其實也挺激動,因爲這意味着新一批的投資機會。
深網:之前國內做可回收火箭的公司還很少,爲什麼當時會選擇投資深藍?
楊潤心:國內大概是15、16年陸續放開了衛星市場的商業化,到17年、18年火箭也慢慢放開了,當時馬斯克的獵鷹9已經獲得了商業上的成功,激勵了很多體制內的專家出來,所以很短時間內,國內一下出來大量的火箭創業公司,我也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了深藍的霍亮總和鄭澤總。
不過技術路線上,大家的選擇都不太一樣:巴菲特講人要做難而正確的事情,在我看來做可回收無疑是最正確的事情,因爲只有這樣才能實現成本的大幅下降,馬斯克就是這麼做的,而且已經成功了,它不是一個祕密;但它確實很難,所以有些公司說,我要先做固體火箭,因爲固體相對容易,能快速形成收入,但當時深藍就堅定要做液體可回收火箭,這一點讓我印象深刻。
從18年到現在,今天基本所有的火箭公司都在做可回收,大家對這件事的認知已經趨同了,但是在當年那個時候,能堅定的做這件事情的人並不多,深藍在day1就選擇了一條難而正確的路。
深網:可回收火箭的難點在哪裏?
楊潤心:其實你去看SpaceX的發展歷史,從2002年公司成立,到2015年第一次獵鷹火箭發射回收成功,中間經歷了13年時間,可見它在工程化上實現難度是非常大的,包括馬斯克自己的書裏也說,每次發射他都抱着巨大的期望,但每一次都帶來失望,他當時已經是億萬富翁,花的是自己的錢,一度都很難堅持下去。深藍作爲一家創業公司,從幾百米、1公里,幾公里,到最終實現穩定的可回收,期間還要不斷的找融資,非常不容易。
鄭澤:聊到這個話題,我也是感慨萬分,首先感謝楊總的認可和支持,也非常感恩險峯一路的陪伴,給了我們很多的幫助。
回想當時那個時點,我們也是詳細研究了SpaceX的技術路徑,包括後來,我們還聯合一家出版社,翻譯了一本書叫《到火星去》,講的就是馬斯克研發獵鷹火箭,中間有好幾次瀕臨破產;其實SpaceX也一直在做難而正確的事情,選擇了一條不被多數人看好的路線,如果當時馬斯克投機取巧,或者說迎合市場,SpaceX很可能也是曇花一現,最終會被時間證僞。
我們是從2016年開始謀劃創業,當時霍總花了一年多時間調研了整個行業,到18年就決定要做可回收,中間確實也經歷了很多艱難時刻,但既然我們從體制內出來,肯定就是想做一些不一樣的事情,因爲本質上,商業航天的核心就是如何降成本,過去大家是通過加強管理,向供應商壓價來實現,但這些都不是突破性技術,所謂突破性技術是說,我以前賣十塊錢,現在只賣一塊錢;以前只有10個人才能消費的起,現在可以有一千個、一萬個人消費的起。
傳統意義上,火箭是一個很小衆的運載工具,以前它的作用只是運,打上去就沒有了,但是未來它會是一個高頻的交通工具,像汽車和飛機一樣,既廉價又可靠。就像今天沒有人會坐一次性的飛機,因爲一次性的飛機誰都坐不起,只有通過重複利用,讓每個人都能用得起,這樣的技術才會真正的改變普通人的生活,而不只是說只是讓幾個富豪上太空轉一圈。
深網:相比可回收,一次性火箭到底有多貴?中美的差距如何?
鄭澤:如果都是一次性火箭,中國大概比美國便宜20%到30%,因爲我們有更完善的製造業,有更便宜的人工和原材料。
但如果是可回收火箭——假設發射一次的成本是100塊,其中一級火箭就要佔到大約80塊,現在馬斯克讓一級火箭可以重複使用,相當於80塊可以複用10次,成本就變成8塊錢,複用20次就是4塊錢,4塊加上剩下部分的20塊錢,就只需要24塊錢,比一次性火箭至少便宜了60-70%,它的成本就低於了我們。
因此,中國必須要有自己的可回收技術,這相當於一本武林秘籍,你有我也得有。差距的話,目前馬斯克的獵鷹火箭相當於2.0版本,我們還在1.0,但是很快也會到達2.0,未來結合我們的製造業優勢和人才優勢,採用更經濟的新材料,中國可回收火箭的成本肯定能做到比美國便宜。
但馬斯克之所以厲害,就是他也沒有停歇,星艦可以理解爲是3.0版本,這次發射成功,相當於他們從2.0向3.0又邁了一大步,所以深藍也在未來規劃中做了佈局,我們新一代的星雲二號火箭也會採用與星艦相似的回收方式,同時希望成本可以做到更低。
深網:剛才您提到,你們很快也會達到2.0的水平,目前的進展怎麼樣?
鄭澤:我們現在已經完成了所有關鍵系統的設計和驗證。您可以理解爲,火箭回收是一個終極目標,這個終極目標裏包含了許多小目標,每個小目標都需要很多關鍵技術,比如回收着陸、發動機動力系統的變推和深度調節,還有軟體上的回收制導控制等等。
過去這些年,我們的工作就是一項項去解決這些小目標,像打遊戲一樣,每過一關就能把相應的科技樹點亮,到現在所有的科技樹已經全部點亮了,只差最後一步,鯉魚躍龍門,跳過去就成功了。
談創業:如何保持「理想的節奏感」?
深網:當時爲什麼要離開創業?
鄭澤:我是2011年入職,16年出來的,之前的工作當然有它的好處,比如你從事的都是國家級的任務,是爲國家做貢獻,你每天的工作內容也非常明確,只需要做好本職的工作,做好了也有升職的空間,我可能還是一個喜歡挑戰或者說不安於現狀的人,所以會更想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做一些不一樣的事情,或者說有更多的創新空間。
楊潤心:說到這點我也很深感觸。平時我們投資人會跟大量的創業者交流,具體到火箭這個行業,過去我們國家多年培養起來的這些航天航空人才,他們之所以能出來創業做這個事情,其實全部源於過去的積累。
比如,他至少要讀到碩士博士,畢業後要進入航天兩大主要集團,要參與過中國最重要火箭型號的研發,這中間可能20年就過去了;但同時,他內心要想做一些新的東西,之前因爲各種原因,他的想法很難實現,但現在時點到了,天時地利人和,於是就出來了,所以其實你能明顯感覺到,這裏面有一種時代變遷、繼往開來的感覺。
深網:對比SpaceX,我們現在處於什麼階段?
鄭澤:相當於馬斯克2015年的水平,也就是獵鷹9火箭的入軌+回收的前夕,如果明年上半年,我們的星雲一號火箭能順利完成了入軌和回收,基本就可以認爲中國商業航天已經掌握了可回收火箭技術,下一步就可以批量接訂單,支持我們國家的星網發射任務;目前在所有的中國火箭公司裏,深藍的進度是最快的。
楊潤心:我補充一句,其實作爲投資人,投火箭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很多時候你的信息是不完全的,有點像開盲盒。
從你的錢投下去,到最終火箭上天,要經歷非常漫長的時間,中間雖然也會有一些里程碑事件,但哪怕你是職業投資人,也很難完全理解這些里程碑的意義;就像一個小朋友學語文,他每天坐在那裏,看上去好像也在看書寫作業,但他到底有沒有好好學習,你是看不出來,一定要等到高考出分數那天,才能一目瞭然。
所以這幾年,投資圈對於商業航天的看法,也在隨外部環境變化而變化,剛才講要做難而正確的事,但還有一句話叫要正確的做事;比如對液體火箭來說,發動機是個非常高核心技術壁壘的東西,只要發動機做好了,火箭起碼成功了一半,深藍從最開始就堅持自研火箭發動機,從幾百米到幾公里,一直在正確的做事,現在終於到了高考交答卷、馬上要出成績的時刻。
所以回頭看,SpaceX花了13年時間,實現了獵鷹火箭的可回收,但我們中國的創業團隊,只用六七年時間就實現了;當然我們也要承認,SpaceX在獵鷹9之後還做很多的事情,2024年的馬斯克比2015年的馬斯克又進步了很多,但通過深藍這個例子,我覺得可以讓更多普通觀衆了解到,中國的科技創業者真的非常厲害,也非常勤奮,我們今天已經走到了這個階段,再結合中國整體的生產製造優勢,未來會有很多很精彩的東西,大家慢慢都會看到,我們對此也充滿期待。
深網:投資人選擇航天創業者的話,一般會看重哪些品質特徵?
楊潤心:這是一個好問題,首先我們非常尊重航天體系內的專家,他們爲國家的航天事業做出了重大貢獻,正是有了這些技術積累,今天我們才有機會來做航天的商業化。具體到標準,我們會比較看重的個人的持續學習和迭代能力,航天體系內的人才特點是非常專業、非常認真,但一旦你決定出來創業,你所面對的遊戲規則是不一樣的。
以前你的工作可能是一門心思搞科研,技術上我要幹到最好,這是一種長板思維,但今天你要把它做成一個產品,技術以外,你還要考慮成本、質量、耐久性和客戶需求,這就變成了一種木桶思維;你不能有短板,一旦有短板,客戶可能就不會買你的東西。
第二點,是要有應對外部複雜環境變化的能力,以前在體制內,你的經費是國家撥的,核心任務是把上級交代的,但現在你要自己解決目標和錢的問題;我相信鄭總、霍總剛創業的時候,他們肯定是想不到後面幾年,行業是這種發展曲線;18年時商業航天很熱,大家都融了很多錢,但到了19-20年,這個行業一下就沒人看了,然後再過幾年,可能馬斯克又打了一發新火箭,投資人又會湧進來。
面對這樣複雜的變化,你永遠處在一個資源不充分的環境下,永遠都缺錢,永遠要做更多的事情。你要不斷嘗試新的東西,因爲只有新技術才能降成本,但是新技術本身等於風險,要在其中做平衡,節奏感就很重要;另外,創始人的理念和品德要正直,這是唯一不能放鬆的地方,一個優秀的核心創始團隊,才能吸引到好的人才、用戶和合作夥伴,才能走更長遠的路。
深網:如何保持理想的節奏感?
鄭澤:首先你要保持正確的方向感,這在大環境好的時候還不明顯,但在環境不好的時候,困難其實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比如2020年左右,很多初創型火箭公司都很艱難,也有一些乾脆就做不下去了,但就像剛剛我們說,要做正確的事情,如果你走在正確的道路上,且一直在出成績,投資人總會發現並且認可與你匹配的價值,雖然融資也難,但多少還是能融到一點,對我們來說,那就把錢花的更精細一些,但事情還是要往前推進。
楊潤心:有些行業比如Internet Plus-related,雖然也缺錢,但它可以很快產生現金流,但商業航天,你融到10個億20個億,中間可能都不會有什麼正向收入;所以我們經常跟創業者交流,說融資是你創業後第一個需要學習的核心技能,融資永遠不是目的,它只是手段;市場好的時候,會有很多人關注你,你要儲備更多的糧草,才可以走更遠的路,如果明天市場不好了,你就要勒緊褲腰帶,用更少的錢,做更多的事情,但是方向不能變。
所以最好的情況,是你選擇了正確的事情,你又正確的去做,一般不會有什麼問題;但很多時候,是創業者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情,把錢浪費在了裏面,所以這個時候就非常考驗創始團隊對行業的判斷,對發展趨勢的判斷,對自身能力的判斷。
談融資:爲什麼2024年商業航天又火了?
深網:鄭總你是如何度過投資低谷期的?
鄭澤:楊總剛才講的我也感同身受,18年確實是一個小高潮,投資人恨不得踏破門檻,到後面是一個很長的低谷期,現在又火起來了。
我覺得創業的根本邏輯在於,你做的事情到底是不是對的?很多風口,當時大家都覺得是對的,但後來被證僞了,如果身處這種行業,那確實就應該重新調整戰略;所以身處低谷時我們也會問自己,商業航天這個行業,它的商業需求是不是真實的?商業邏輯是不是真實?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困難也是暫時的。
此外,就是楊總說的節奏感:你要形成商業上的閉環,前面還有多少路要走?還需要多少錢、多長時間?創業者心中要有數,要提前規劃,不能說今天楊總給我們投了一大筆錢,我就使勁花,到明天發現沒錢了;融資的確是一波一波的,但是工作是按部就班的,要長遠佈局,分步實施,這個能力非常重要。
深網:但今年商業航天又火了,兩位認爲原因是什麼?
鄭澤:確實火了,下半年我們連續融了3個B+輪,很多投資機構也在聯繫我們,其實之前商業航天非常小衆,基本沒什麼人關注,但今年就連身邊的親戚朋友都跟我打聽,問我們什麼時候首飛,包括各級地方政府的領導也很關注我們的進展,一下就是走到了聚光燈下的感覺,讓我們倍感榮幸,同時也倍感壓力。
我覺得首先是得益於國家的大力倡導和支持,把商業航天列爲了新質生產力;第二是來自於社會共識的轉變,像剛才楊總講的,大部分人開始認可這條路是對的,而且確實可以盈利,這時大家忽然發現,原來還有深藍這麼一家公司,一直在默默做這件事情,今年我們已經完成了星雲一號的全部研發,也完成了一級火箭的回收實驗,可以說是蓄勢待發,明年會是至關重要的一年。
楊潤心:這些年市場情緒一直是一浪一浪的週期波動,其實創業很像衝浪,今年商業航天能火起來,我覺得有幾個原因:
第一點是當然是政策,以前美國人管航天叫rocket science,它代表着科技領域的最高峰,現在隨着中國整體國力越來越強,又跟美國處於一個長期的競爭合作關係,我們肯定希望自己的航天技術能夠保持比較強的競爭力。目前體制內更多是解決重大課題,比如登月和深空探測宇宙飛船;商業化則更多是解決成本的問題,如何利用市場活力讓更多的玩家參與進來;政策導向上,兩者的分工在已經越來越清晰。
第二點是市場空間,看行業第一名能不能把天花板再衝高一點,講白了就是看SpaceX幹了什麼事情,因爲它確實是這個航天的領頭羊;比如今年馬斯克的星艦成功了,市場情緒就起來了,大家覺得火箭在商業層面的想象空間越來越大了。
舉個例子,如果在2018年,有個人在跟你說他這要上火星,你會覺得他在開玩笑,你不會覺得他是認真的,但今天如果一個人跟你說要上火星,雖然你也不知道最後能不能實現,但聽起來他有可能是認真的,所以事情還是同一個事情,但公衆的認知已經不同了。
第三點是我們中國自己這批火箭公司的進展,是不是按時完成了自己的里程碑?比如說它自己發動機是不是做出來了?有沒有帶着衛星進入軌道?可回收試驗是不是一次一次都在成功,一次比一次打得更遠?這三件事情,共同影響着市場情緒,所以說中國要發展商業航天,這個方向永遠都沒有錯,但是情緒是一直在螺旋式上升的。
談太空旅遊:票價真能降到150萬以內嗎?
深網:剛才提到馬斯克抬高了行業天花板,具體到中國的商業航天,都有哪些想象空間?
鄭澤:商業化有兩個方面,第一是to B端,比如明年我們的星雲一號火箭完成入軌回收後,就可以承接市場化的訂單,爲了這個這個任務,我們會做更大的火箭,也就是星雲二號。這裏我也介紹一下,星雲二號是下一代可重複使用的大型火箭,直徑有5米,起飛規模是1000噸,比現在的長征五號火箭還要重;它的近地軌道運載能力是25噸,比獵鷹九號的運載能力更高。
第二是to C端,我們最近也做了一個嘗試,在天貓雙十壹的時候,我們直播賣了兩張亞軌道旅遊的太空船票,沒想到熱度超乎想象,那天晚上我們同事的電話直接被打爆了,都在問還有沒有票,我們也才意識到,中國14億人裏有大批航天愛好者,太空旅行的市場前景原來這麼廣闊。
所以下一次試飛,我們的回收火箭會再加裝兩臺發動機,原來飛10公里只需要3台,現在變成5台,就可以執行100公里的亞軌道旅遊飛行,每次回收後還可以再飛,這樣就能把票價做到很便宜,過去只有富豪才能負擔得起,未來可以降到100萬,甚至幾十萬人民幣,讓普通人也可以獲得跟地面上完全不一樣體驗,享受商業航天帶來的技術紅利。
騰訊深網:所以今年投資人問你最多的問題是什麼?
鄭澤:問的最多的就是我們這個火箭什麼時候能飛,第二多的就是你們這個太空旅行的船票,能不能送我們一張,什麼時候讓我們也去體驗一把,我說沒問題,技術成熟以後肯定會邀請大家體驗。這個時間會很快,在我們的回收火箭技術已經取得大的突破情況下,剩下工作的就是驗證重複使用,最後進行載人測試。
深網:具體大概是什麼時候?
鄭澤:這次直播出售的是我們2027年首飛的船票,一艘飛船能容納六名船員,其中兩個是我們的工作人員,負責駕駛飛船,其餘四名都是乘客,這次先賣了其中的兩個座位。
騰訊深網:這兩名乘客是什麼背景,有做過用戶調查嗎?
鄭澤:兩個都是年輕人,一個是來自杭州的Internet Plus-related工程師,另外一個是位資深航天發燒友,他對商業航天非常熱愛,一直關注着國內的相關進展,看到直接就拍了。
深網:之前歐美似乎也做過類似的太空旅遊項目?但遊客好像都是富豪?
鄭澤:是的,之前貝索斯的藍色起源運送過一批富豪去太空旅遊,但他們成本還是太貴了,我們會做的比他們便宜。歸根到底,還是因爲我們已經完全掌握了可回收技術,才敢拍着胸脯說,一張票賣100萬我們也有的賺,未來隨着應用場景的增加,成本還會進一步下降。
深網:除了發射衛星和太空旅遊,可回收火箭還有哪些場景?
比如說戰爭環境下,要向前線投送一批物資,無人機運不動,人去又有風險,未來就可以利用火箭進行交通,一兩個小時內就可以到達全世界任何一個位置,運完之後還可以飛回來,成本比空運更低——類似的需求都是客觀存在的,當你的價格足夠便宜的時候,很多場景都會出現。
深網:什麼時候可以實現正向現金流?
鄭澤:25年上半年我們會進行火箭入軌回收,26年開始進行批量化的接受訂單,這個階段就會有大量現金收入;27年我們會開啓亞軌道旅遊業務,到時基本能夠實現盈虧平衡。
深網:楊總你們有沒有提這個需求?讓鄭總也送你一張票。
鄭澤:沒問題,我們爭取那一天能夠實現讓霍總親自爲你開船。
談未來:「馬斯克是一頭獅子,但我們中國公司是群狼」
深網:坦白講中國公司與SpaceX的差距有多大?追上他的話,還需要哪些條件以及多長時間?
鄭澤:馬斯克確實很牛,他相當於隊伍最前面的開拓者,帶着大家一路狂奔,後面我們再去追的話,就不用再去論證哪條路是正確的,可以節省大量的人力和時間。如果要拿兩者做對比,我覺得馬斯克是一頭獅子,而我們中國公司是群狼。
其實美國自己也找不出第二家,能和SpaceX匹敵的商業航天公司,這或許跟他們的文化有關:一個救世主或者天外來客,帶領一群人去做一件看似不可能的事情,非常美式的個人英雄主義故事,而我們的文化是講團結,強調團隊的作用,我們是像狼群一樣戰鬥,所以技術上雖然差距還很大,但現在從國家和社會層面,大家都已經意識到了問題,再去追趕的話,我們的時間要比他們短。
一個簡單的例子就是造車,過去中國傳統汽車工業差距也很大,但到了新能源時代,我們的新勢力在很短時間內,就可以跟$特斯拉 (TSLA.US)$形成抗衡,且不落下風,所以在新興事物到來的時候,中國初創公司的反應會更快、行動更敏捷。
在火箭領域上也一樣,雖然馬斯克領先於我們,但一旦整個中國社會形成共識,我們的加速度會更高,以我們中國人的智慧和勤奮,在未來的某一天能夠達甚至超越他,我想都不會是什麼問題。
楊潤心:這個話題也很有意思,SpaceX誕生於2002年,特斯拉誕生於2003年,這倆家公司幾乎是同時成立的,到2012年特斯拉做出了modelS,相當於電動車的iPhone時刻,所以2016年前後,中國造車新勢力開始入場,發展到今天,美國還是特斯拉一家獨大,但中國能打的新品牌就太多了;
小米華爲比亞迪,成本上都已經比特斯拉要便宜,所以我覺得,未來商業航天也會是同樣的過程,不同的是馬斯克當年只能「內循環」,做星鏈自己養活自己,但今天中國已經準備使用國家力量建設星網,再加上不斷提升的軍用和民用發射需求,未來我們其實會長期處在一個「星多箭少」的市場環境下,如果能結合商業化的活力,追起來會比電動車更快的,最終兩條曲線一定會交匯,大家可以拭目以待。
深網:剛才提到星鏈,我記得幾年前輿論對星鏈還有很多質疑,認爲是「沒有需求就自己製造需求」,現在行業內部是如何看待星鏈的?
鄭澤:早期確實質疑的聲音比較多,這件事在當時無法證僞,因爲誰也不知道馬斯克到底是怎麼想的,但客觀上,我認爲他這個行爲無疑是非常明智的。
一方面,他完成了自己的商業閉環,星鏈去年已經開始盈利了,今年利潤將超過150萬美元;另一方面,星鏈也獲得了NASA和美國政府的認可和支持,因爲它可以在地球上任何一個實現通訊,平時可以作爲商用,一旦發生戰爭,馬上可以切換到軍事用途,這是非常可怕的,比如這次俄烏戰爭,烏克蘭因爲使用了星鏈,它的軍隊通訊始終是通暢的,但是俄羅斯可能就不行。
第三,地球的軌道資源是先到先得,比如在300到400公里這個高度,星鏈基本已經把這一層佔完了,我們想再發射就沒有位置,你只能發到500公里或者更高的軌道高度,這也是後來我們國家意識到,必須要做中國版星鏈的原因之一。
深網:中國版星鏈,這個需求是真實存在的嗎?之前爲什麼沒人做?
鄭澤:是真實存在的,首先它並不是完全的民用品,同時也帶有國家意志,現在國家已經看到了它的重要性,所以一定會做;第二,之前沒人做中國版星鏈,是因爲中國的商業公司沒有這麼大的統籌能力,哪怕它知道,建成以後會帶來巨大的經濟收益,它也不會去做,這件事也只能由國家主導。
之前我們是沒有商業航天的,我們只有國有航天,這是一個從無到有的過程,所以前期一定需要國家拿出大量訂單和資金,激發市場需求,讓市場化的部分先運轉起來,比如商業火箭公司、商業衛星公司,以及相關的各種配套產業鏈,等這些企業具備自我造血能力以後,國家就不再需要再去幹預了。
第三還是因爲成本,未來中國星網一定會跟馬斯克的星鏈進行商業競爭,一定會打價格戰,但價格戰不能只靠燒錢,一次性火箭太貴了,再多的錢也是會燒完的,所以只有發展可回收技術,同時做更大的火箭,把成本降下來。
楊潤心:之前反對星鏈的觀點,主要是說我們國家的基礎設施很發達,即使邊遠地區也有手機信號,打電話很方便,沒必要花很多錢再去組建一個通訊衛星網,美國是因爲基礎設施很差,才需要星鏈這樣的技術。
但剛才鄭總也提到了「保頻佔軌」的意義,衛星軌道本質上還是一個戰略性的東西,如果他有你沒有,在國家競爭上可能就會落後一個身位;從經濟角度來說,雖然我們國家自己的通訊基建很好,但其他國家比如非洲、中東、東南亞,其實也有同樣的需求,現在他們只有星鏈這一個選擇,未來如果我們的星網可以建成,其實也完全有機會出海,爲這些海外用戶提供服務。
深網:除了可回收火箭,商業航天還有哪些投資機會?
楊潤心:火箭是最上游,下游就是各種衛星公司,比如說有專門製造衛星的公司,負責把衛星造出來;也有專門運營衛星的公司,比如我買幾顆衛星,然後對外提供數據服務,現在這一類公司也在慢慢起來,因爲衛星數據的成本正變得越來越便宜。等有了數據之後,下一步就可以做大量應用;比如氣象、農業、保險、水文地理監測,過去這些都是由國家部委在承擔,現在慢慢都有了商業化的服務。
單顆衛星其實幹不了太多事,需要打到十幾顆衛星,甚至幾十顆衛星,把地球圍住,才能夠實時拍攝照片,或者提供穩定的導航通訊服務;每發射一顆衛星,你的成本增長是線性,但當有了一定數量的衛星後,你的收入增長是指數型的,所以這幾年我們能看到,一些衛星公司已經慢慢開始盈虧平衡,甚至可以賺錢了,後續就不再需要繼續融資或者政府支持。險峯從2018年開始關注這個賽道,剛才提到的這些領域都有相關投資,我們非常看好中國商業航天的發展。
鄭澤:未來衛星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現在新興的SAR衛星,它可以穿透雲層,利用雷達波反射看到雲層下面的情況;假設在戰場上,一個建築物裏藏着人,從外面看不出來,但是人體會散播紅外線,紅外線是長波,長波容易折射,通俗理解就是容易拐彎,它拐彎以後就可以被天上的衛星偵測到,下一步就可以用導彈去摧毀這座建築,這是軍事上的用途;民用的話,比如有地方發生了泥石流,救援人員需要在最短時間內定位到人被埋在哪裏,才能第一時間去搶救。
還有城市管理,比如你在樓頂上又修了一層樓,但沒有報備,很快住建局的同志就會過來敲門,說你這屬於違建,因爲現在每天都有衛星從天上掃一遍地面的情況,包括違法採礦,以前很難治理,現在都可以很快發現,這些都屬於一些衛星應用的新場景。
編輯/r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