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巨头遭遇反垄断调查，并非稀奇事，但英伟达、中国、立案调查这几个词叠加在一块，来得很罕见，预定无数个热搜是必然。文 | 數字力場，作者 | 佘宗明
誰是AI這條街上最靚的仔？單從掙錢角度看，答案非英偉達莫屬。
但這兩天，英偉達攤上事了——因涉嫌違反反壟斷法，英偉達被中國國家市場監管總局立案調查。受此影響，英偉達市值一夜蒸發6400億元。
科技巨頭遭遇反壟斷調查，並非稀奇事，但英偉達、中國、立案調查這幾個詞疊加在一塊，來得很罕見，預定無數個熱搜是必然。
該怎麼理解英偉達被中國監管部門立案調查這事？
明線當然是英偉達收購完以色列芯片廠商邁絡思後，涉嫌未履行4年前通過中國國家市場監管總局批准時的附加限制性條件。
暗線則是在美國升級對華芯片出口限制後，國內四大協會密集發聲，提醒國內企業謹慎採購美國芯片。
英偉達CEO黃仁勳這會兒應該能體會到一句話：鋼絲繩要是好走，它就不是鋼絲繩了。
01
11年前，CCTV5有句廣告語相當霸氣：地球人，誰能阻止詹姆斯（當年的NBA王牌球星）？
將這句式用在如今的英偉達身上，也不違和：地球人，誰能阻止英偉達？
市值曲線不會撒謊：2年前的今天，英偉達市值還在4000億美元上下浮動，1年前的今日，英偉達已躋身「萬億美元市值俱樂部」，到了今年，其市值更是開啓了狂飆模式，一度躍居全球市值No.1的公司，迄今也只是屈居蘋果之下。
眼看着黃仁勳已成馬斯克之後拜科技教的新宗主，那個問題難免從很多人心中升騰起來：還有人能阻止英偉達嗎？
結果，美國司法部、歐盟委員會反壟斷監管機構站起來說：要不我來試試？
今年7月，法國反壟斷監管機構就率先將反壟斷的大錘砸向英偉達，以發現英偉達存在操縱價格、產能限制、不公平合同條款和歧視行爲等潛在風險爲由，對其展開調查。
1個月後，美國司法部也對英偉達啓動了反壟斷調查，理由是：英偉達遭到競爭對手投訴在出售AI芯片時濫用其市場支配地位。
12月上旬，歐盟反壟斷監管機構也向英偉達舉起了監管審查的大棒，調查英偉達有沒有將GPU跟網絡設備等其他產品捆綁銷售。
任賢齊的「一波還未平息，一波又來襲擊」，大概能唱到黃仁勳此刻的心趴上。
通常而言，反壟斷反的不是高市場佔有率，而是企業濫用壟斷地位打壓對手、裹挾客戶。
英偉達的回應裏幾次提到「憑藉實力獲勝」，但那些監管部門已經李雲龍附體：打的就是精銳，實力不是豁免牌。
美國、歐盟、中國都摁下了反壟斷調查按鈕，相當於向英偉達發出通牒：阿偉，收手吧，外面都是佛波勒。
這其中，歐盟算是向美國科技巨頭開罰單大戶了，不奇怪，美國每次向自家科技巨頭開刀都是「雷聲大，雨點小」，也不奇怪。倒是對蘋果、特斯拉等科技巨頭都很友好的頭文字「C」監管部門，讓部分人始料未及。
但說奇怪其實又並不奇怪。考慮到大國博弈在芯片領域已行進到「雙向拉黑」階段，這充其量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情況。
02
英偉達「無敵是多麼寂寞」還沒哼出口，頭上就多了道「反壟斷」的緊箍咒，這大概是通往科技企業霸主寶座的必由之路。
從蘋果到Meta到特斯拉，就沒有進入決賽圈後不經歷這道考驗的。
說起來，黃仁勳算是科技圈大佬中最懂韜光養晦、收斂鋒芒的了：他不像馬斯克那樣沒事懟下拜登政府、有事起訴OpenAI、平時還跟扎克伯格約約架，也不像扎克伯格那樣批起蘋果的封閉來直飆髒話。
字母榜前不久就推了篇分析稿，標題是：「好人」黃仁勳。黃仁勳留給外界的，確實是「好人」形象：無論是約十年前爲雷軍站臺說「我也是米粉」，還是去年底在中國區年會上穿東北大花襖跳二人轉，抑或是前一陣子跟多位大佬在香港大排檔喝酒，都展現了其親和力。
黃仁勳誰都不得罪，即便是跟蘋果、特斯拉有過齟齬，也不影響他跟庫克、馬斯克保持交情。
身處大國博弈的夾縫裏，黃仁勳也是儘量避免得罪其中哪一邊。
英偉達姓「美」，但全球最大芯片市場是中國，黃仁勳本也是美籍華裔身份。
自美國芯片法案出臺以來，英偉達就開始想辦法玩平衡——
一方面，黃仁勳數次表示不會放棄中國市場，去年3月曾公開表示，拜登政府的芯片限制令會對美國企業利益造成巨大損害，「（世界上）沒有另一箇中國，只有一箇中國。」
另一方面，黃仁勳又說，正盡力爲中國客戶提供服務，並遵守美國政府的限制令，爲此採取的折中方案就是對芯片性能閹割再閹割。
問題是，隨着美國政府持續升級出口限制，英偉達連用閹割來應對的迂迴空間都消失了。這麼一來，它幾乎無可避免地從平衡木上倒向配合「實質性禁售」的那一側。
企業終究脫離不了時代的地心引力，當英偉達的芯片成了「卡脖子」的利器時，很多事情就已成註定。
更何況，據專業人士分析，英偉達確實留下了把柄：收購邁洛思後，英偉達產品涵蓋了智能網卡、DPU、網關設備、NV Link服務器等，軟硬綁定，生態壟斷，這提高了自身護城河，讓AMD、英特爾等友商恨得牙癢癢，卻也爲反壟斷留下抓手。
再加上準斷供跟原來附加限制性條件中「依照公平、合理、無歧視原則供應產品」的要求相悖，進入反壟斷射程難言奇怪。
03
遭遇反壟斷調查，的確是英偉達面臨的麻煩。雖然英偉達是不差錢的主兒，但考慮到反壟斷的鏈式反應，將可能伴隨而至的罰款視作對英偉達的撓癢癢，是對反壟斷影響的低估。
饒是如此，如果要將英偉達的麻煩按難度等級排序，那遭遇反壟斷調查恐怕還得排在產能不足後面。
被反壟斷的槍口對準，英偉達在很多地方還有騰挪迴旋餘地，罰款也未必是最難以承受的。這些都是英偉達相對容易解決的事項。
但出貨速度跟不上需求，是它沒法快速解決的難題——這點它還得看自身的芯片設計驗證流程和台積電的芯片製造能力。英偉達史上最強的下一代旗艦AI芯片GB200今年3月發佈後，交付時間就「跳票」了。
在供不應求的情況下，英偉達首先要顧慮的，自然是「供」而不是「求」。供不應求的形勢，也衝抵了失去某個市場的影響。
那，出貨慢是英偉達最大的麻煩嗎？No。
它最大的麻煩在於，怎麼讓買英偉達AI芯片的企業尤其是大模型廠商也能賺到錢。
憑着從GPU上延伸出來的統一流處理器構架的GPGPU（通用計算處理器），加上獨創的CUDA平台，「AI軍火商」已成超級AI霸主，牢牢佔據着全球數據中心GPU（圖形處理器）市場90%以上的份額，在AI芯片產業鏈壓根就無法被替代，屬於「拿着望遠鏡都看不到對手」的那種。
就利潤率看，英偉達從2022年到2024年利潤率分別是16%、49%、56%……
可跟英偉達賺得盆滿鉢滿形成對照的，是AI大模型廠商到現在基本上都處在燒錢虧錢階段。
今年7月初，知名雜誌《經濟學人》就寫了篇文章：到目前爲止，AI技術幾乎沒有產生任何經濟效益。
文章裏講到，谷歌母公司Alphabet、亞馬遜、蘋果、Meta和微軟五大科技巨頭，預計在2024年將投入約4000億美元用於AI資本支出。但AI燒錢和賺錢能力之間存在巨大落差，高盛有分析師預測，未來十年AI只能將美國生產率提高0.5%，對GDP增長的貢獻累計僅爲0.9%。據樂觀分析，微軟今年也只能從AI中賺取大約100億美元。
一方面，英偉達靠着兜售AI願景狂賺，一方面，AI紅利遲遲無法兌現，回報比受到資本市場質疑，就算是英偉達在那扯破嗓子——「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那些科技巨頭們興許都得掂量下——「你看我像傻子嗎？」
《財經》雜誌報道里說，半導體行業通常一輪週期是36個-44個月，這輪AI芯片週期從2022年末開始的，理論上看，2025年三季度或2026年初可能會出現AI芯片需求見頂的情況。屆時英偉達的挑戰可能才會真正開始。
要是到時AI大模型企業盈利都還遙遙無期，大家還會像現在這樣對英偉達「大撒幣」嗎？
04
在四大協會發出提醒和監管部門立案調查英偉達後，「到底誰更離不開誰」的討論總是會泛起。
考慮到有些情況木已成舟，再去爭辯這些，已沒有多大價值。重要的是接下來怎麼辦。
從社會層面看，不妄自菲薄跟不妄自尊大都是輿論的應有態度。
「國產替代」是「能不能上，都得上」的必選項。華爲終端CEO何剛透露的「華爲Mate70系列搭載的每顆芯片都可實現國產化」，「中國版英偉達」摩爾線程的MTTS70顯卡在運行《黑神話：悟空》上的技術力，都到了要被市場驗證的時刻。
與此同時，在正視既有差距的基礎上努力追趕，避免「清場式領先」論調的變種澆灌出盲目自大心態，也很有必要。
在斷供與反制的PK持續提升「芯片戰爭」的強度烈度，英偉達倒向鋼絲繩另一側的情況下，加載「自主化」任務表，着力涵養適宜自主創新的社會土壤，培育自己的「英偉達」，勢在必行。
本質上，英偉達的處境背靠的，是不確定性叢生的大時代：「無數的因和緣，湊成了無數可能之中的果」，這其中的有些因是它選的，有些緣不是它能決定的，但果就擺在那。
對我們而言，說一千道一萬，怎樣以破壁姿態推倒大時代堆下的那面厚牆，不斷突圍、持續向前，才是關鍵。
道雖邇，行必至。且堅韌，且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