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紅與綠
2014年,埃隆·馬斯克在南加州大學商學院的畢業演講上,留下了一場5分鐘的精彩分享,他將自己對工作和人生的思考總結爲五個要點,其中一點說到了他的決策方式:
“也許你聽我說過,要從物理學的角度思考問題,這是第一性原理。即不要進行類比推理。你把事情細分到你可以想象的最基本元素,然後你從那裏開始推理,這是確定某件事是否有意義的好方法。
這種思考不容易,你可能無法對每件事都這麼思考,因爲這很花精力。但是如果你想創新知識,那麼這是最好的思考方法。這個框架是由物理學家提出並發展的,他們因此找出了反直覺的事情,比如量子力學。所以這是非常有效、非常強大的方法。無論如何,一定儘可能這樣去做。”
這不是馬斯克第一次在公衆面前提及他極力推崇的決策框架:第一性原理。
01 第一性原理如何發揮作用?
此前在 TED 的採訪中,馬斯克對這個概念給到過更具體地解釋,他說:“有一種好的思維框架,那是物理學的東西,有點兒像第一原理推理,第一這件事情,我們就也去做。這樣思考決策產生的結果是隻能產生細小的迭代發展。第一性原理思維的思考方式是用物理學的角度看待世界的方法,也就是說一層層剝開事物的表象,看到裏面的本質,然後再從本質一層層往上走。這要消耗大量的腦力。”
具體來說,第一性原理如何在實際決策中發揮作用?
以馬斯克的真空膠囊高鐵爲例,如果用比較思維或者經驗思維設計新型火車產品,多數人的想法是在現有的功能上做提升,讓動力更強勁,流體力學更好。但是如果用第一性原理分析產品需求,就要回到運輸工具的本質目的:將較多的貨物從A點運輸到B點,這才是最初製造火車等運輸工具的目的,並非一定要用牽引力才能實現升級。在第一性原理的支撐下,馬斯克提出採用磁懸浮加低真空的模式,打造真空膠囊高鐵。
馬斯克在採訪中還舉過一個例子:特斯拉研製電動汽車期間,曾遇到一個難題:電池成本居高不下。當時儲能電池的市場價格是每千瓦時600美元,這個市場價格很穩定,短期內不會有太大的變動。
但是馬斯克從第一性原理角度進行思考:電池組到底是由什麼材料組成的?這些電池原料的市場價格是多少?如果我們購買這些原材料然後組合成電池,需要多少錢?這個答案是,每千瓦時只需要80美元。
從最本質出發,研究電池都是由什麼材料組成,再推算這些原材料加在一起的價格,從而得到電池的最低價格,通過這樣的思維方式,馬斯克讓電動車的商業化成爲可能。多數人考慮問題的出發點是這件事情的現有情況是既定事實,我無法改變,但是馬斯克的想法是,如果這件事在物理層面行得通,那麼我也能做成。
02 用第一性原理思考
著名傳記作家艾薩克森在《埃隆·馬斯克傳》中也多次提及“第一性原理”這個概念。他在書中第一次提到,是在馬斯克剛開始涉足太空探索領域時。
當時他的第一個計劃是要建造一個小型火箭,把老鼠送上火星。
但是後來馬斯克開始擔心,如果我們最後目睹的只是一隻小老鼠在小飛船上慢慢死去、讓人哭笑不得的畫面,那可就不妙了,所以他後來想到了把一個小型溫室送到火星上去。溫室會降落在火星上,同時把火星上綠色植物生長的照片傳回地球。
他認爲公衆會爲此感到非常興奮,以至於他們會迫不及待地希望向火星發射更多飛船,完成更多任務。這個計劃被稱爲“火星綠洲”,馬斯克估計他只需花費不到 3 000 萬美元就能完成這個任務。
他用手頭的錢就足夠了,最大的挑戰是造出一枚可以將小溫室帶到火星的廉價火箭。事實證明,有一個地方可以讓他以低廉的價格搞定一枚火箭—俄羅斯。
馬斯克準備去一趟俄羅斯,看看是不是真能買到一些發射槽或者火箭。但這次旅程比預想中還要糟糕。其中有一次,馬斯克開始談到讓人類成爲多行星物種的必要性,這位俄羅斯人向他們噴了口水。
2002 年年初馬斯克又去一次俄羅斯。這一次,馬斯克的主要目的是去買兩枚第聶伯運載火箭,它是一種經過改裝的老式彈道導彈。但他越跟人交涉,人家賣得越貴。最後他覺得自己已經談下來了,爲兩枚第聶伯火箭支付 1800 萬美元,但後來對方說不行,是每枚 1800 萬美元。馬斯克說:“我當時氣不打一處來,但當我爲此憤怒的時候,我就開始重新規劃這個問題的解決方案。”
在因俄羅斯人離譜的出價感到氣憤時,他開始應用第一性原理進行思考,深入基礎的物理學情境,一步步在頭腦中構建火箭發射的模型。他因此發展出了一個概念,叫“白癡指數”,用來計算某個製成品的成本比其基本材料的成本高多少。
如果一個產品的“白癡指數”很高,那麼一定可以通過規劃設計出更有效的製造技術來大幅降低它的成本。火箭的“白癡指數”就非常高。馬斯克開始計算其中的碳纖維、金屬、燃料和其他材料的成本:採用目前的製造方法,成品的成本至少比材料的成本多出 50 倍。
人類如果要去火星,必須徹底改進製造火箭的技術。依靠二手火箭,特別是來自俄羅斯的二手火箭,無法推動航天技術發展。因此,在返程的飛機上,馬斯克就拿出電腦,開始用電子表格拉清單,詳細列出製造一枚中型火箭的所有材料和成本。
無獨有偶,在特斯拉的設計生產過程中,“第一性原理”也發揮着至關重要的作用。從 2017 年年初開始,馬斯克和馮·霍茲豪森翻來覆去地討論特斯拉皮卡的想法。
馮·霍茲豪森從傳統設計起步,以雪佛蘭索羅德爲參照,還把一輛索羅德放在了工作室正中間,供他們研究車型比例和零部件。馬斯克說,他想做一款更令人興奮甚至能驚豔衆人的皮卡。所以他們研究了汽車史上出現過的酷炫車輛,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雪佛蘭在 20 世紀 60 年代打造的復古未來主義轎跑 El Camino。馮·霍茲豪森設計了一款具有類似氣質的皮卡,但當二人繞着模型走來走去時,他們一致認爲它風格“太軟”了。“曲線玲瓏的樣子,”馮·霍茲豪森說,“不像皮卡那樣敦實厚重。”
馬斯克隨後補充了另一個啓發過他的設計做參考:20 世紀 70 年代末的楔形尖頭的英國跑車—路特斯 Esprit。具體來說,他特別迷戀 1977 年詹姆斯·邦德系列電影《007 之海底城》中出現過的一款路特斯 Esprit。馬斯克以近 100 萬美元的價格買下了電影拍攝時用過的那輛車,放在特斯拉的設計工作室裏做展示。
頭腦風暴的過程很有趣,但還是沒有碰撞出一個讓他們激動的概念原型。爲了汲取靈感,他們參觀了彼得森汽車博物館,在那裏有些發現出乎他們的意料。馮·霍茲豪森說:“我們意識到,皮卡的外形和製造工藝在長達 80 年的時間裏基本沒有變化。”
這導致馬斯克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更基礎的問題上,他開始用“第一性原理”推導這個問題:特斯拉應該用什麼材料打造卡車車身?通過對材料的反思,甚至是對車輛結構物理學的反覆研究,特斯拉可以爲全新設計開闢出可能性。
馮·霍茲豪森說:“最初我們考慮的是鋁,還考慮過鈦,因爲耐用性真的很重要。”但在那時,馬斯克開始着迷於探索用富有光澤的不鏽鋼製作火箭飛船的可能性。他意識到,這種材料可能也適用於皮卡。不鏽鋼車身不需要噴漆,而且可以承擔車輛的一些結構性負荷。這個想法真正做到了不落俗套,重新思考了車輛的可能性。
經過幾周的討論,在一個週五的下午,馬斯克走進來,簡明扼要地宣佈:“我們要用不鏽鋼造皮卡。”查爾斯·柯伊曼是特斯拉和 SpaceX 負責材料工程的副總裁。馬斯克具備的一個優勢是他的幾家公司可以彼此分享工程知識。柯伊曼開發了一種“冷軋”的超硬不鏽鋼合金,不需要做熱處理,特斯拉還爲此申請了專利。這種材料足夠結實,也足夠便宜,可以用於製造卡車和火箭。
在特斯拉 Cybertruck 上使用不鏽鋼的決定對車輛的工程設計有重大影響。鋼製車身可以作爲車輛的承重結構,而過去是底盤在發揮這一作用。馬斯克建議:“我們可以把強度都放在外圈,讓車身成爲車輛的外骨骼,然後把其他東西都搭在它裏面。”用上了不鏽鋼,也給卡車外觀引入了新的可能性。
與使用衝壓機器將碳纖維雕琢成曲線玲瓏的車身面板相比,不鏽鋼更適合做直線和銳角設計。這就讓設計團隊有機會—某種程度上也是被逼無奈—探索出更多未來主義的、前衛的甚至是乍一看不太和諧的設計想法。
03 從事物的本質出發不被過往的經驗所束縛
馬斯克對於“第一性原理”的推崇,還體現在對於成本的把控上。
馬斯克對成本控制極爲關注,這不僅是因爲他要花他自己的錢,更是因爲把每一分錢都花在刀刃上對實現他的最終目標(殖民火星)來說至關重要。
航空航天領域的零部件供應商提供的部件價格不能讓他滿意,他質疑這些價格,因爲這些部件的價格一般要比汽車行業的類似零部件高出 10 倍。他對成本的關注,以及他天生的控制慾,讓他產生了這樣一種想法:儘量多在公司內部製造零部件,而不是從供應商那裏購買,這是當時火箭產業和汽車行業的通行做法。
穆勒回憶說,有一次 SpaceX 需要一個閥門,供應商要價 25 萬美元。馬斯克說他們心太黑了,並對穆勒說我們應該自己製造。他們在幾個月內就以很低的成本完成了這項工作。
另一家供應商負責提供一種能使上級發動機的噴管旋轉的驅動器,報價12萬美 元。馬斯克說這東西並不比車庫門開關複雜多少,於是他要求手下的一名工程師以每個 5000 美元的成本把它造出來。爲穆勒工作的年輕工程師傑里米·霍爾曼發現,洗車系統裏用於混合清洗液的閥門改造後就可以與火箭燃料一起工作。
還有一家供應商,交付了一批裝在燃料箱頂部的鋁製整流罩,隨後就抬高了下一批產品的價格。“這就像油漆工給你的房子刷了一半漆後坐地起價,要你花 3 倍的價錢才肯刷完後一半,埃隆可不吃這一套。”馬克·容科薩說道,他是馬斯克在 SpaceX 關係最親密的同事。馬斯克說這樣敲詐他的人跟在莫斯科賣火箭的傢伙沒什麼區別,他對容科薩說:“我們自己做。”
於是裝配設施中增加了一個新的部分來打造整流罩。幾年後, SpaceX 在內部就完成了 70% 的火箭零部件製造工作。當 SpaceX 開始生產第一批默林火箭發動機時,馬斯克問穆勒這東西有多重,穆勒說大約 1000 磅。馬斯克說,特斯拉 Model S 的引擎重約 4000 磅,製造成本約3萬美元。“如果特斯拉的引擎重量是你的發動機的 4 倍,爲什麼你的發動機要花那麼多錢?”
其中一個原因是,火箭零部件的製造受到軍方和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規定的數百種規格與要求的制約。在大型航空航天公司,工程師們嚴格遵守這些金科玉律,馬斯克則離經叛道,他要求工程師質疑這些規格要求,這後來成爲他五步工作法當中的第一步,在公司內部這一步被稱爲“質疑”,這也是他開發產品時的口頭禪。
每當工程師把某項“要求”作爲做某事的理由時,馬斯克就會質問他們:誰提出的這個要求?如果工程師回答“軍方要求”或“法律要求”,都不能讓他滿意,馬斯克堅持要讓他們說出提出這些要求的人員姓名。“我們討論如何鑑別發動機的水平、如何判定燃料箱是否合格時,他會問大家:‘爲什麼我們必須這樣做?’”
蒂姆·布扎說,他曾是波音公司員工,後來成爲 SpaceX 負責發射與測試任務的副總裁,“我們會說:‘軍事規格標準裏要求的。’他又會問:‘誰起草的?爲什麼這麼要求?’”
馬斯克時時刻刻反覆叮囑大家,所有要求都應該被當成建議,不可變更的金科玉律只有那些物理學定律約束下的條件。也就是他說的,從事物的本質出發,不被過往的經驗所束縛,避免和周邊的同類事物過度類比,透過重重的迷霧,看到事物的本質。
編輯/Jeffrey